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半月。
这日，婉柔正按惯例在茶室整理新送来的灵茶，将其分门别类装入不同的玉罐。
动作轻柔，神情专注。
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动静，守门侍从提高了些的声音传来：“柳小姐，请您稍候，容我等通传公子……”
“通传什么？我与凌云师兄乃是旧识，还需这些虚礼？”
一个娇俏却带着几分骄纵的女声不由分说地打断。
不过片刻，脚步声便已径直传入殿内。
婉柔手上的动作未停，只抬眼快速瞥了一下。
来人身着鹅黄色法衣，材质华贵，缀满灵光闪闪的璎珞，容貌明艳，神情却带着一股被惯坏了的倨傲。
她是碧云宗宗主的独女，柳芊芊，其父于凌云之间有救命之恩，更有一段短暂的师徒恩情，柳芊芊便借着这段关系一直与凌云以师兄妹身份相处，因凌云在这一辈最是杰出天资，她对凌云也早就芳心暗许。
柳芊芊踏入殿中，目光一扫，没立刻看到凌云，却先看到了茶室边正低眉敛目分茶的婉柔。
只一眼，柳芊芊的眉头就蹙了起来。
她从未在凌云身边见过这个侍女。
这女子一身素淡青衣，未施粉黛，却肤光胜雪，侧脸线条柔美得惊人，那股子弱不禁风又我见犹怜的气质，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快。
凌云恰好从内殿走出，见到柳芊芊，神色平淡：“柳师妹，何事？”
柳芊芊立刻换上甜笑：“凌云师兄，我爹新得了一壶‘千年醉’，特地让我给你送一坛来。”
说罢，她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女奉上一个灵气盎然的酒坛。
“有劳柳宗主费心。”凌云微微颔首，语气疏离。
柳芊芊却像是没察觉，自顾自地在旁边坐下，目光又瞟向婉柔，故意扬声道：“师兄这儿何时多了个新侍女？瞧着面生得很，手脚倒还麻利，给我也沏杯茶来。”
婉柔放下手中的茶则，柔顺应了声。
她取过一套干净的茶具，垂着眼，姿态恭顺地开始沏茶，一举一动皆如行云流水般流畅。
柳芊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，却眼神很是挑剔。
待婉柔将茶盏轻轻放在她手边时，柳芊芊忽然“咦”了一声，声音尖锐起来：“我腕上的‘七宝鎏金镯’怎么不见了？方才进来时还在的！”
她猛地站起身，手指直指婉柔，柳眉倒竖：“定是你！方才只有就你靠近过我！是不是你手脚不干净，偷了我的镯子！”
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侍从都屏住了呼吸。
婉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住了，脸色白了白。
但她没有立刻惊慌失措地辩解，只是退后一步，屈膝行了一礼，声音依旧柔和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：“柳小姐明鉴，奴婢未曾见过您的镯子，更不敢行窃。”
“还敢狡辩！”柳芊芊不依不饶，上前一步，气势逼人，“这殿内除了你还有谁？一个合欢宗出来的炉鼎，惯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！定是你见我的法器珍贵，起了贪念！”
“柳师妹。”凌云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冷意，“注意你的言辞。”
柳芊芊顿像是像是抓住了把柄，转向凌云，语气带着委屈和愤慨：“师兄！你莫要被这等低贱之人蒙蔽！我那镯子是爹爹所赐，能凝神静气，珍贵非常！定是她偷了去！”
婉柔抬起头，看向凌云，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丝被羞辱的难堪。
她再次开口，声音微颤，却清晰：“公子明察，奴婢虽出身微贱，却知廉耻，从未碰过柳小姐的镯子。”
她微微抬起双手，袖口滑落，露出一截白皙手腕，纤细脆弱。
“奴婢愿请公子或柳小姐搜查，以证清白。”
她姿态放得极低，却毫不退缩，将选择权交了回去。
凌云的目光扫过婉柔苍白却倔强的脸，再看向咄咄逼人的柳芊芊，眼神已然冷了下来。
他岂会看不穿柳芊芊那点心思。
“搜？”
凌云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，“我身边的人，何时轮到外人来搜身了？”
柳芊芊被他话里的冷意冻得一僵：“师兄，我…”
“你的镯子，”凌云打断她，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腕宽大的袖口处，“不妨在自己身上好生找找。兴许是卡在了何处。”
柳芊芊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一摸，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。
她猛地从那只手的袖袋深处，掏出了那只金光闪闪的镯子。
方才她急着进来，随手将褪下的镯子塞进袖袋，竟自己忘了。
场面一时极其尴尬。
婉柔适时地低下头，掩去所有表情，只是肩膀微微松了下来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凌云看着柳芊芊，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：“柳师妹，看来是一场误会。”
柳芊芊脸颊涨得通红，又是窘迫又是恼怒，却不敢对凌云发作，只得狠狠瞪了婉柔一眼，强自嘴硬：“……就算……就算这次没偷，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！合欢宗出来的，能有什么好东西！师兄你留这种人在身边，迟早…”
“柳芊芊。”凌云的声音骤然沉下，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，“我的人，还轮不到你来置喙，她是好是坏，我自有论断，你若无事，便请回吧。”
他直接下了逐客令，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。
柳芊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脸上血色尽褪。
她没想到凌云会为了一个低贱的侍女，如此不留情面地赶她走。
她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，狠狠一跺脚，羞愤交加地冲了出去。
殿内恢复寂静。
婉柔依旧低着头，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凌云走到她面前。她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。
“没事了。”他开口道。
婉柔这才缓缓抬起头，眼圈微微泛红，却强忍着没有哭，只是声音里带着后怕和一丝哽咽：“谢公子……信任奴婢。”
她顿了顿，像是鼓足了勇气，轻声道，“奴婢……奴婢出身确实不堪，给公子惹麻烦了……若公子觉得不便，奴婢愿……”
“愿什么？”
凌云打断她的话，眼底闪过一抹暗光，语气也变得有些危险。
“刚刚你也见到了，外界对合欢宗人的偏见，离开这里，你等着更多的人来欺辱你？”
他的话掷地有声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，也像是对她的一种警告。
婉柔望着他，眼中水光潋滟，那强忍的脆弱和全然的依赖，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。
她轻轻点头：“是……奴婢明白了。”
凌云看着她那副样子，心头那点因她想要离开的不快念头，也跟着消散了不少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。
这就对了，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，只有他的身边……能够让她驻足。
并且永不准离开……
他没有再多言，转身走向书案。
婉柔默默蹲下身，将柳芊芊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收拾干净，动作依旧轻柔规矩，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。
只有低垂的眼睫下，眸光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然。
凌云那份“护着自己人”的态度，比她预计的更为强硬和直接。
很好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