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5

苏烟再次陷入昏迷是在完成愿望清单的两天后。

这一次，医生没有给出乐观的预测。"几天，"他直白地说，"也许一周。"

裴宿拒绝离开医院。他在苏烟病房的角落里支了一张简易床，白天整理诗集的最后排版，晚上就睡在离苏烟几米远的地方，以便随时能听到她的动静。

苏烟的父母已经精疲力竭。他们轮流守在女儿床边，但更多时候是裴宿在照顾她——用棉签沾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，帮她翻身防止褥疮，轻声对她说话希望她能听见。

第五天深夜，裴宿被一阵微弱的呼唤声惊醒。

"裴宿..."

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，冲到苏烟床边。她的眼睛半睁着，嘴唇干裂苍白，但确实醒了。

"我在，"裴宿按下呼叫铃，同时握住苏烟的手，"我在这里。"

苏烟的目光有些涣散，但努力聚焦在裴宿脸上："冷..."

裴宿立刻给她加盖了一条毯子，又调整了病房的空调温度。护士很快赶来，检查后悄悄对裴宿摇了摇头——这是接近终末的表现，体温调节开始失灵。

"好点了吗？"护士离开后，裴宿轻声问。

苏烟微微点头，然后艰难地抬起手，指向窗外的夜空："下雪了..."

裴宿看向窗外——那里只有漆黑的夜空和几颗稀疏的星星。但他还是点点头："嗯，今年的第一场雪。"

"真美..."苏烟的声音越来越轻，"北海道...的雪一定更美..."

裴宿的喉咙发紧："等你好了，我们一起去。"

苏烟微笑着摇摇头，她知道裴宿在说谎，但原谅了这个善意的谎言："帮我...看看就好。"

"我会的，"裴宿承诺，"我会替你看遍世界上所有的雪。"

苏烟闭上眼睛，胸口缓慢起伏。裴宿以为她又睡着了，正准备坐回椅子上，她却再次开口。

"抽屉里...有东西给你。"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。

裴宿打开床头柜的抽屉，里面有一个淡蓝色的信封，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"裴宿 亲启"。

"现在别看..."苏烟请求道，"等我...走了以后。"

裴宿紧紧攥住信封，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："苏烟..."

"别哭，"苏烟轻声说，"我很好...真的。只是有点...累。"

护士再次进来，这次带着一针镇静剂。她向裴宿投去询问的目光，裴宿艰难地点了点头。苏烟需要休息，即使这意味着她可能再次陷入昏迷。

药物很快发挥作用。苏烟的呼吸变得平稳，表情放松下来，像是陷入了无梦的睡眠。裴宿坐在床边，看着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线条，那是苏烟依然活着的证明。

清晨五点，苏烟的父母来换班。裴宿终于同意回家洗个澡，换身衣服。他小心地将那封信放进贴身的衣袋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。

公寓里冷清得可怕。苏烟的东西还在原地——书桌上的诗集草稿，冰箱上贴着她写的购物清单，浴室里她的洗发水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。这一切都提醒着裴宿，苏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，欢笑过，爱过。

他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，试图冲走连日的疲惫和悲伤，但无济于事。换上干净衣服后，他坐在床边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封信。他答应过苏烟不会现在打开它，但仅仅知道它的存在就是一种折磨——那是苏烟留给他的最后话语，是她离开这个世界后，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。

回到医院时，苏烟的情况更糟了。监护仪上的线条变得不规则，她的呼吸浅而快，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。医生告诉裴宿，这是终末期的表现，可能撑不过今天。

"不，"裴宿固执地摇头，"她答应过我...至少等到诗集出版。"

医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没有反驳。但所有人都知道，死亡不遵守任何人的时间表。

中午时分，苏烟奇迹般地再次醒来。这次她的眼神清明了许多，甚至能喝下几口水。她认出了每一个人——父母、裴宿、经常照顾她的护士。她甚至开了个小玩笑，说医院的伙食比学校食堂还差。

裴宿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。他紧紧抓住这宝贵的时间，告诉苏烟诗集已经送去印刷厂了，下周就能看到成品。

"真好啊..."苏烟微笑着说，"我总算...完成了一件事。"

"你完成了许多事，"裴宿纠正她，"你写了那么多美丽的诗，你教会我欣赏文学，你..."

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。这句话卡在裴宿喉咙里，说不出来。因为懂得爱就意味着要承受失去爱的痛苦，而这痛苦几乎要将他撕碎。

下午三点十七分，苏烟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其困难。医生和护士迅速赶来，但苏烟摇摇头，拒绝了抢救措施。她已经签署了不施行心肺复苏术的文件，平静地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。

"裴宿..."她艰难地呼唤。

裴宿立刻上前，握住她的手："我在这里。"

苏烟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，仿佛要记住每一个细节："记得...北海道..."

"我记得，"裴宿哽咽着承诺，"我会去的。"

苏烟满意地闭上眼睛。她的呼吸越来越慢，越来越浅，最后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，然后停止了。

监护仪上的线条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绿线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医生确认了瞳孔和脉搏，然后宣布了死亡时间：2157年10月23日，下午3点29分。

裴宿站在原地，感到一种奇怪的麻木感蔓延全身。他看着医护人员拔掉苏烟身上的各种管子，看着苏母扑在女儿身上痛哭，看着苏父强忍泪水签署文件。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，像一场糟糕的电影。

直到护士递给他一个小袋子，里面装着苏烟的遗物——那顶蓝色毛线帽、一个发夹、一条手链和那本他们一起整理的诗歌合集打印稿。摸着这些还带着苏烟体温的物品，裴宿才真正意识到：她走了，永远地。

葬礼在一周后举行。那天下了小雨，仿佛天空也在为苏烟哭泣。裴宿站在墓前，听着牧师念诵悼词，看着棺木缓缓降入墓穴。当轮到亲友致辞时，他走上前，读了苏烟写的那首《允许》。

"允许一朵花凋谢，

允许一首诗没有结尾，

允许我记得你眼中有整个星空，

而你将忘记我的模样。"

读到最后一句时，裴宿的声音哽咽了。忘记苏烟的模样？这怎么可能。即使再过十年、二十年，他闭上眼睛依然能看到她——站在樱花树下，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；坐在图书馆窗边，专注地读着一本诗集；靠在他肩上，轻声念着自己写的诗句...

葬礼结束后，裴宿回到了空荡荡的公寓。苏烟的父母已经收拾走了女儿的大部分物品，只留下一些书籍和那本即将出版的诗集校样。公寓里少了苏烟的气息，少了她的笑声，少了那些随手写下的便签条。

裴宿坐在床边，终于拿出了那封信。信封很轻，但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。他小心翼翼地拆开，里面是两页信纸，写满了苏烟工整的字迹。

"亲爱的裴宿：

当你读到这封信时，我已经不在了。请不要难过，至少不要难过太久。你知道我一直是个现实的人，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结局。但你知道吗？我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你，即使知道会带给你这样的痛苦..."

信很长，苏烟在信中回忆了他们的初遇、相恋，以及那些平凡却珍贵的日常。她感谢裴宿帮她完成了愿望清单，叮嘱他要好好生活，甚至开玩笑说希望他将来找个会编程的女孩。

"...最后，关于那首《允许》——我允许你忘记我。不是真的忘记，而是不再让记忆成为你的枷锁。去看更多的星星，去感受更多的爱，去活出我没有机会活出的完整人生。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纪念。

永远爱你的，

苏烟"

信的最后附了一行小字："P.S. 诗集出版后，请带一本去北海道，在雪地里读给我听。"

裴宿将信纸贴在胸前，泪水无声滑落。窗外，雨停了，一缕阳光穿透云层，照在床头那本诗集校样上。书名《左手的月光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，就像苏烟曾经的存在，短暂却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