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界的晨钟敲过第七响时，裴宿正站在司辰殿的观星台上。
他的玄色神袍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灯盏——那是司辰使的权柄，灯芯以星髓为芯，能照见三界气运。
此刻灯芯泛着暗红的光，像滴凝固的血，与往日清透的星芒截然不同。
“司辰使大人。”
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。艾米莉抱着半人高的青铜匣，发梢沾着晨露，蓝布裙绣着金纹的星轨图，是司书使的标准装束。
她的指尖按在匣盖上，匣身刻着的“万象”二字泛着幽光：“星轨图又变了。”
裴宿转身，目光扫过她怀中的匣子。
这是上古神尊留下的“万象匣”，能记录神界所有气运流转。
此刻匣盖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，像极了三百年前苏烟在人间实验室爆炸时，他见过的那团吞噬星光的暗物质。
“具体哪里？”他问。
“北境星垣。”艾米莉翻开匣中星图，指尖点在一处泛着灰芒的位置，“昨夜子时，那里的气运突然坍缩，像被什么东西啃食了。”她抬眼，“更奇怪的是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归墟的气息。”艾米莉的声音低了些，“三百年前被封印的归墟，在北境星垣出现了。”
裴宿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归墟是上古恶神的本体，传说它吞噬一切秩序，连神尊的权柄都能腐蚀。
当年上古神尊以十二主神的神魂为引，将其封印在北境星垣的“星渊”里，用司辰使的灯盏镇压。如今星渊异动，莫非是封印松动了？
“去星垣。”他抓起灯盏，“你去调司战使的兵力，我去星渊。”
“司战使？”艾米莉皱眉，“他昨日还在朝会上与司命使争执，说‘神界气运衰微，该让凡人替神受劫’。”
裴宿的脚步一顿。
司战使是十二主神中最年轻的，掌管战争与杀伐，向来野心勃勃。
三百年前苏烟陨落时，他曾公开反对用司辰使的灯盏封印归墟，说“神不该为凡人背负因果”。
“他敢动星渊？”裴宿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备马。”
北境星垣的云阶比其他神殿更陡。
裴宿骑着神驹“星烬”踏上云阶时，远远看见星渊的入口处立着道黑影。
那影子裹着团翻涌的黑雾，手中握着柄暗红长戟，戟尖滴着神血——是司战使。
“司辰使来得倒快。”司战使转身，他的神袍是暗紫色，背后展开的十二翼滴着神血，“你猜我在这儿发现了什么？”
裴宿勒住星烬，灯盏在掌心泛起微光。
他看见星渊入口的云雾里浮着半具神躯，骨骼上还沾着未干的血，腰间挂着半块玉珏——那是司命使的信物。
“你杀了司命使？”裴宿的声音沉了下来。
“杀？”司战使大笑，“他不过是想阻止我打开星渊。可惜啊……”他举起长戟，戟尖指向星渊，“归墟在叫我。”
裴宿的灯盏突然剧烈震颤。
他看见星渊里涌出团漆黑的雾，雾中裹着无数扭曲的神魂，发出刺耳的尖啸。
那是归墟的气息，比三百年前更浓烈，更暴戾。
“归墟不是你能控制的。”裴宿翻身下马，“立刻离开星渊。”
“控制？”司战使的眼神癫狂，“神界的气运早该崩了！司辰使，你看看现在的神界——司命使贪凡人的寿元，司雨使偷地脉的生机，连最老的司稷使都在私藏神种！”他的声音拔高，“凭什么神要永远高高在上？凭什么凡人能踩在我们头上？”
裴宿的指尖抵在灯盏上。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神力在翻涌，那是司辰使的权柄在共鸣。三百年前苏烟陨落时，他用这盏灯保住了她的残魂；如今，这盏灯也在震颤，像是在回应星渊里的呼唤。
“神界的气运，由神定。”裴宿说，“不是由你。”
司战使的脸色骤变。他挥戟刺向裴宿，长戟划破空气，带起阵阵腥风。裴宿侧身避开，灯盏的星芒与戟尖的黑雾相撞，迸出刺目的光。
“你以为我怕你？”司战使大笑，“归墟已经醒了！它说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扭曲，“它说苏烟在等你。”
裴宿的动作一滞。
苏烟是三百年前陨落的神，曾是司辰殿的首席司书。三百年前那场爆炸中，她的神魂碎成千万片，裴宿用司辰使的权柄将她封进Λ晶体，送去人间轮回。如今司战使提起她，声音里的恶意像毒蛇的信子：“归墟说，只要你打开星渊，它就把苏烟的残魂还给你。”
“住口！”裴宿的灯盏炸出一星火花，照亮了司战使脸上的狰狞，“苏烟不需要你这种东西施舍！”
他举起灯盏冲向星渊。星渊里的黑雾突然翻涌，裹住他的脚踝。裴宿感觉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尖叫，是神魂碎裂的痛，是法则崩解的哀，是……
“裴宿！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转身，看见艾米莉站在云阶上，怀中的万象匣正在发光。匣盖自动打开，里面飘出张泛黄的纸笺，是苏烟的字迹：“裴宿，星渊的归墟锁，只有你能打开。”
“苏烟？”裴宿愣住。
“是我。”艾米莉的声音突然变了，带着苏烟的温柔，“三百年前，我把这段话写进万象匣，就是为了今天。”
司战使的戟刺穿了艾米莉的左肩。她闷哼一声，却仍将万象匣推向裴宿：“星渊锁在星渊最深处，用你的神血……”
她的声音戛然而止。裴宿接住坠落的万象匣，看见艾米莉的身体开始透明，像被风吹散的云。
“艾米莉！”
“替我看……”她的指尖泛起幽蓝的光，“看神界重生的样子。”
星渊的入口彻底崩塌。
裴宿抱着万象匣冲进黑雾时，听见身后传来司战使的咆哮：“归墟会吞噬所有神！包括你，包括苏烟！”
他不管不顾，循着万象匣的指引向星渊深处奔去。
越往里走，黑雾越浓，他能感觉到归墟的本体在逼近，能听见它发出的刺耳尖啸。但更清晰的，是他掌心的灯盏在发烫——那是苏烟的字迹在发光，指引他找到归墟锁的位置。
“找到了。”
裴宿站在星渊最深处。这里没有星尘，没有云阶，只有一片虚无。
虚无中央立着座石棺，棺盖上刻着“归墟”二字，周围环绕着十二道神纹——那是上古神尊封印归墟时留下的。
他的指尖触到石棺上的神纹，灯盏的星芒突然暴涨。
石棺缓缓打开，里面躺着具漆黑的骸骨，骸骨的眉心嵌着颗暗红色的宝石——那是归墟的核心。
“裴宿。”
苏烟的声音从骸骨中传来。
裴宿抬头，看见虚无里浮着道身影，正是三百年前那个穿月白裙的姑娘。
她的神魂不再破碎，发间的Λ晶体完好无损，眼睛亮得像星子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一直在等你。”苏烟笑着飘过来，“等你能打开星渊，等你能重启神界。”
裴宿伸手接住她，感觉她的手不再冰冷，反而带着温度。他想起三百年前在实验室爆炸前，苏烟攥着半块桂花糕喊的那句“裴宿，我……”，想起记忆殿里她残魂的执念，想起艾米莉万象匣里的字迹。
“苏烟……”
“归墟的核心是上古神尊的罪孽。”苏烟指向骸骨中的宝石，“用司辰使的灯盏，烧了它。”
裴宿举起灯盏。灯芯的星芒与宝石的暗红相撞，迸出刺目的光。
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出，是神力，是记忆，是三百年来所有的执念。
“裴宿！”苏烟的声音突然急促，“小心！”
归墟的骸骨突然动了起来。它伸出漆黑的手，抓向裴宿的心脏。裴宿本能地挡在苏烟面前，灯盏的星芒刺进骸骨的眉心。
“啊——！”
归墟发出凄厉的尖叫。它的骸骨开始崩解，暗红色的宝石碎成星屑，被灯盏的星芒吞噬。
苏烟的身影渐渐透明，她笑着吻了吻裴宿的唇：“裴宿，记得替我看月亮。”
“苏烟！”
裴宿想抓住她，却只触到一片星尘。他望着虚无里渐渐消散的身影，手中的灯盏突然发出清透的星芒——那是司辰使的权柄在重生。
星渊的入口重新闭合时，裴宿站在废墟上。
他的玄色神袍沾着神血，却被新生的星芒镀上一层金边。
手中的青铜灯盏泛着清透的光，灯芯里跳动着两簇星焰——一簇是他作为司辰使的权柄，另一簇……是苏烟的残魂。
“苏烟？”他轻声唤道。
灯盏突然泛起涟漪，苏烟的身影从光里浮出来。
她穿着月白神袍，发间别着的Λ晶体完好无损，眼睛亮得像星子，和三百年前在实验室走廊等他的模样，分毫不差。
“我在。”她笑着伸手，指尖触到裴宿的手背，“这次……换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裴宿的呼吸一滞。
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，自己在记忆殿的水晶柱前找到她的残魂。
那时她的神魂碎成千万片，每片都刻着“我没忘”；想起艾米莉万象匣里的字迹，想起星渊里她笑着说“裴宿，我一直在等你”。
“你……”他的喉咙发紧，“你不是……”
“不是消散了吗？”苏烟替他说完，指尖抚过他眉间的裂痕——那是三百年前为救她挡下的神罚。
“神魂哪有真正的消散？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存在。”
她举起手，掌心浮现出半块玉珏，和他腰间司书使的信物拼在一起，形成完整的“归墟锁”，
“我用残魂温养了这三百年，就为了等你打开星渊的那一刻。”
裴宿望着她眼里的光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人间，苏烟蹲在巷口买桂花糕的模样。
那时她总说：“裴宿，你说神界的星比凡世的月亮亮。可我觉得，凡世的月亮，比神界的星更暖。”
“现在……”苏烟踮脚吻他的唇，“我们有了新的月亮。”
远处传来司命使的号角声。
艾米莉抱着万象匣跑过来，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，发梢沾着新生的星尘：“裴宿大人！十二主神都到了，他们说要亲眼看看……”
她的话戛然而止，望着裴宿怀里的苏烟，眼睛瞬间亮了，“苏烟姐！你真的回来了！”
苏烟笑着应下，从裴宿怀里跳下来，拉着艾米莉的手转了个圈。
她的神袍上沾着星渊的尘埃，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活——因为这不是神尊赐予的永生，而是她用三百年执念，和自己爱的人一起挣来的新生。
“要开始了。”裴宿举起灯盏。
灯盏的星芒笼罩整个星渊。崩塌的石棺重新凝结，归墟的骸骨化作点点星光，融入新生的神纹里。
十二主神的神躯从虚无中浮现，他们的神魂不再残缺，眼中的光比从前更明亮——因为神界的气运，从来不是由神尊的权柄决定的。
而是由每一个相信爱、相信希望的神，共同守护的。
“看。”苏烟指着天际。
新的星轨正在形成。那是无数神魂的光汇聚成的河流，流过北境星垣，流过赤焰神殿，流向所有被记住的、细碎的、温暖的瞬间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我们的故事。”裴宿握住她的手，“从三百年前的人间实验室，到今天的星渊重生，每一段记忆，每一份执念，都在发光。”
艾米莉举起摄像机，镜头里是裴宿和苏烟交握的手，是星渊里流转的星芒，是十二主神相视而笑的模样。
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：“这段要录下来，刻进万象匣里。等千万年后，新的神诞生时，他们要看……”
“看什么？”苏烟问。
“看神界的样子。”艾米莉笑了，“看神怎么爱，怎么守，怎么把每一个未说出口的‘我愿意’，都变成永远。”
晨钟再次敲响时，神界的云阶上落满了新生的星子。
裴宿和苏烟并肩坐在观星台上，艾米莉趴在他们膝头，翻着万象匣里的旧信笺。
最上面那封是苏烟三百年前写的：“裴宿，今天在食堂看见一只橘猫，像极了你养的那只。它蹲在培养皿旁，眼睛亮得像星子。我突然想，要是能永远看见这样的眼睛就好了。”
“现在，”苏烟指着天际的星轨，“我们替它看了。”
裴宿望着她发间的Λ晶体，里面映着自己的倒影。
他忽然明白，所谓神界重生，从来不是摧毁旧的、建立新的，而是让每一份爱、每一份执念，都能在时光里生根发芽，开出更美的花。
“苏烟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嗯？”
“下次，换我等你。”
苏烟笑了，她的眼睛里映着新生的神界，映着裴宿的侧影，映着所有被记住的、细碎的、温暖的瞬间。
而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——像极了三百年前，实验室走廊里，那个穿月白裙的姑娘，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，说的那句：“裴宿，我好像……没那么害怕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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