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湖的第三年盛夏,荷花开得比往年更盛。苏放坐在竹编的凉棚下,指尖捏着温叙刚煮好的松针茶,看着对方蹲在荷花池边,用玄铁剑轻轻拨开浮叶——剑刃如今已不再泛冷光,只映着满池粉白,连当年的暗红纹路都隐在了青光里。
“小心些,别把剑划到池底的青石。”苏放笑着扬声,目光落在温叙腰间——那里挂着半块打磨光滑的木牌,刻着“放”字,是去年他亲手雕的,另一半“叙”字木牌,正揣在苏放怀里。
温叙回头时,阳光落在他发梢,染得墨色发丝泛着浅金:“池底有东西。”他伸手探入水中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用力一拽,竟捞出个巴掌大的青铜面具——面具眉眼轮廓与温叙一模一样,额间刻着温家独有的松枝纹,边缘还缠着未腐的黑布,像是刚从地底挖出来的。
苏放手里的茶盏顿在半空,快步走过去:“这是……温家的‘守墓面具’?”他想起温家祖祠碑文中的记载,守墓人会戴与家主容貌相同的面具,防止外人惊扰灵柩,“怎么会在咱们的荷花池底?”
温叙摩挲着面具内侧,突然指尖一顿——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:“癸未年冬,血煞现世”。正是当年温家灭门、苏门被剿的年份。玄铁剑突然发出“嗡”的轻鸣,剑身上的纹路隐隐发亮,与面具的松枝纹形成呼应。
“有人故意放在这的。”温叙将面具翻过来,背面沾着新鲜的泥渍,“泥还没干,最多三天前埋的。”
话音刚落,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。苏放刚要将面具藏进怀里,竹门已被推开,两名身着绯色官服的人站在门口,手里捧着明黄的卷轴,腰间的“锦衣卫”腰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:“苏放、温叙接旨——新帝有令,即刻随我等进京,不得延误。”
温叙将玄铁剑握在手里,剑穗紧绷:“新帝找我们何事?”三年前太子倒台后,新帝登基,曾派人送来“护国侠客”的匾额,却从未提及让他们进京,如今突然传旨,定然不简单。
锦衣卫展开卷轴,声音刻板:“陛下要重铸血煞魔剑,需二位以双生血契为引。若抗旨……”他目光扫过荷花池,“镜湖城所有与苏、温两家有牵连者,皆按谋逆论处。”
苏放的指尖攥得发白,木牌在掌心硌出印子——新帝竟要重铸魔剑!当年他们拼尽全力毁掉残片,封印龙渊穴,如今却要亲手将灾祸带回人间。他看向温叙,对方眼中闪过冷意,却轻轻握住他的手,指尖传来安稳的力量:“我们去。”
“温兄!”苏放急了,“重铸魔剑会引发血咒,当年夜离就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温叙打断他,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旧疤,“但我们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牵连。而且,新帝突然要重铸魔剑,背后肯定有猫腻,说不定和这面具有关。”他将青铜面具揣进怀里,玄铁剑斜背在身后,“去京城,正好查清楚。”
锦衣卫见他们应了,脸色缓和些:“马车已在城外等候,明日辰时出发,不得有误。”说完,转身离开了小院。
待锦衣卫走远,苏放才松了口气,靠在温叙肩头:“你说新帝到底想干什么?三年前他明明说要销毁所有魔剑残片,怎么突然变卦了?”
温叙从怀里掏出谢清辞旧部林舟上个月送来的信——信里说京城最近怪事频发,有不少江湖人失踪,据说都与“血煞魔剑”的传闻有关。“林舟还说,新帝身边多了个神秘谋士,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只知道他总戴着青铜面具。”
苏放猛地坐直身子:“青铜面具?和咱们找到的这个一样?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温叙将面具拿出来,在灯下仔细看着,“这面具的工艺是温家的,却刻着前朝的符咒,像是有人故意将温家的东西,与前朝的魔剑秘术绑在一起。”
当晚,两人收拾好行囊——苏放带了苏家的古籍和夜离的双生玉佩,温叙则带了玄铁剑和青铜面具。临睡前,苏放靠在温叙怀里,手指反复摸着他腰间的木牌:“温兄,这次去京城,我们一定要平安回来。荷花池的莲子还没采,咱们说好要煮莲子羹的。”
温叙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,将他抱得更紧:“会的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香囊,里面装着镜湖的泥土,“带着这个,就像咱们还在小院里一样。”
第二日辰时,两人登上锦衣卫的马车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,苏放掀开车帘,最后看了眼小院——凉棚下的茶盏还摆在石桌上,荷花池里的浮叶轻轻晃,像在送别。他握紧温叙的手,心里暗暗发誓:等查清真相,一定要尽快回来,再也不离开。
马车行驶了五日,终于抵达京城。与三年前的混乱不同,如今的京城格外安静,街道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,偶尔能看见锦衣卫在巷口巡逻,腰间的刀鞘泛着冷光。马车直接驶入皇宫,停在太和殿外,两名太监引着他们往里走。
太和殿内,新帝坐在龙椅上,身着明黄龙袍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。殿阶下站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,身形与温叙有七分相似,手里握着半片泛着黑光的魔剑残片——正是当年他们没找到的最后一块残片!
“苏卿、温卿,”新帝开口,声音带着年轻帝王的威严,“朕召你们来,是想让你们重铸血煞魔剑。”
苏放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陛下,血煞魔剑乃不祥之物,当年多少武林同道因它丧命,若重铸,恐引发血咒,祸乱江湖!”
戴面具的人突然开口,声音经过面具过滤,变得沙哑:“苏公子此言差矣。如今北境鞑靼来犯,只有血煞魔剑能震慑敌军,保大靖太平。”
温叙的玄铁剑突然发出“嗡”的轻鸣,剑身上的纹路与面具人的残片产生共鸣:“你是谁?为何会有温家的守墓面具?”
面具人没回答,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锦盒,打开后,里面是半块染血的玉佩——正是谢清辞当年留下的另一半!“想知道真相,就随我来。”他转身往外走,残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新帝挥了挥手,示意苏放和温叙跟上:“朕知道你们有疑虑,跟着他,就能找到答案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跟在面具人身后。穿过层层宫墙,来到皇宫深处的密室——密室中央摆放着座青铜祭坛,上面刻着与镜湖地宫相同的太极图案,祭坛周围,摆放着七块魔剑残片,只差最后一块就能拼成完整的魔剑。
面具人摘下青铜面具,露出一张与温叙一模一样的脸,只是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——是温家当年失踪的二公子,温叙的叔父,温衍!
“叔父?”温叙瞳孔骤缩,玄铁剑差点脱手,“你不是当年在温家祖祠被烧死了吗?”
温衍冷笑一声,抚摸着脸上的伤疤:“当年是萧鹤年放的火,我拼了命才逃出来,却被太子抓住,关在葬剑谷的地牢里,整整十六年!”他指着祭坛上的残片,“新帝答应我,只要重铸魔剑,就帮我报仇,帮温家恢复名誉!”
苏放突然想起夜离留下的玉佩,掏出后发现与温衍手里的玉佩完全吻合:“你想利用魔剑报仇?可你知不知道,重铸魔剑需要活人生祭,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?”
“无辜?”温衍的眼神变得疯狂,“当年温家三百口人,哪个不是无辜的?苏门满门,哪个不是无辜的?现在用几个鞑靼俘虏来祭剑,算得了什么!”他突然抓起残片,就要往祭坛上放。
温叙横剑挡住:“叔父,报仇不能用这种方式!当年我们毁掉魔剑,就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害,你不能重蹈覆辙!”
苏放也上前一步,将双生玉佩放在祭坛上:“温叔父,你看这玉佩——夜离和谢清辞用性命守护的,不是让你重铸魔剑,而是让你守护封印!他们是想让你明白,仇恨不能用杀戮来化解!”
温衍看着玉佩上的“双生”二字,又看了看温叙和苏放紧握的手,眼神渐渐软了下来。密室突然传来地动,祭坛上的残片开始剧烈震动——是北境的鞑靼军队突破了防线,新帝急着用魔剑去抵挡!
“没时间了!”温衍将残片扔在地上,“我知道错了,可现在……”
“还有办法。”苏放突然想起苏家古籍记载,“双生血契能引动龙脉之力,我们可以用龙脉之气,将魔剑残片封印在龙渊穴,既能震慑鞑靼,又不会引发血咒!”
温叙点头,握住苏放的手,将两人的血滴在玉佩上:“叔父,跟我们一起去龙渊穴,咱们一起封印残片,为温家、为苏门,真正讨回公道。”
温衍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,终于点了点头。三人冲出密室,却见新帝正站在宫门口,身边围着锦衣卫:“你们想干什么?朕要的是魔剑,不是封印!”
“陛下,”苏放上前一步,“用龙脉之气封印残片,既能保北境太平,又不会伤及无辜,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。若陛下执意重铸魔剑,恐失民心,到时候就算有魔剑,也保不住大靖的江山!”
新帝沉默了很久,终于叹了口气:“好,朕信你们一次。但若是失败……”
“我们愿以性命担保。”温叙和苏放异口同声地说。
三人快马加鞭赶往紫金山的龙渊穴。抵达时,北境的狼烟已能看见,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。温叙将玄铁剑插入龙渊穴的封印处,苏放展开双生玉佩,温衍则将七块魔剑残片摆成太极图案。
“以双生血契为引,借龙脉之气为锁!”苏放和温叙同时咬破舌尖,将血沫喷在玉佩上。玉佩发出刺目红光,与龙渊穴的龙脉之气融为一体,形成金色的结界,将魔剑残片牢牢锁住。
结界升起的瞬间,北境传来捷报——鞑靼军队见紫金山方向升起金光,以为是神明显灵,吓得不战而退。三人松了口气,相视而笑。
温衍看着温叙和苏放,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木牌,上面刻着“温”字:“这是温家的家主令牌,现在传给你。”他拍了拍温叙的肩,“好好活下去,别像我一样,被仇恨困住。”
苏放和温叙带着温衍,一起回到了镜湖城。小院的荷花还开得正好,凉棚下的茶盏依旧摆在石桌上。温衍在小院旁盖了间竹屋,平日里种种菜,偶尔和两人一起煮茶聊天,脸上的伤疤也渐渐不再狰狞。
夜晚,苏放靠在温叙怀里,看着天上的星星:“温兄,咱们终于能安心看荷花了。”
温叙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,将他抱得更紧:“嗯,再也不离开了。”
竹窗外,荷花池里的浮叶轻轻晃,映着满院的月光,安静而美好——这是他们用性命守护的安稳,也是他们往后余生,最珍贵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