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湖的秋来得悄无声息。一场夜雨过后,荷池里的粉白花瓣落了大半,只剩枯绿的莲蓬立在水面,沾着晨露,像缀了串碎钻。苏放蹲在池边,正用竹耙捞起漂在水面的残瓣,指尖刚触到花瓣的软韧,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茶盏碰撞声——是温叙在凉棚下煮新采的秋茶,玄铁剑斜倚在竹椅旁,剑鞘上凝着的水珠,正顺着松枝纹的刻痕慢慢滑落。
“别捞了,当心着凉。”温叙的声音裹着茶香飘过来,他手里端着两只青瓷盏,盏沿浮着细白的茶沫,“今年的秋茶比去年醇厚些,你尝尝。”
苏放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水珠,刚走到凉棚下,就看见温叙指尖捏着片干枯的荷瓣,正往茶盏里放——这是他们去年养成的习惯,秋茶里加片干荷瓣,能添几分清苦的余味,像极了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年。他笑着接过茶盏,指尖碰了碰温叙的手背,还带着刚煮完茶的暖意:“你这手艺,要是开家茶寮,保管比当年雾雨镇的听松茶寮还火。”
温叙低头吹了吹茶沫,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:“开茶寮哪有守着咱们的小院自在。”他指了指桌角堆着的古籍,“昨天整理苏家旧书时,发现你爹当年记的茶谱,里面说用镜湖底的泉水煮松针茶,再配着池边的野菊,味道更清。”
苏放刚要接话,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不像之前锦衣卫的马蹄那样急促,倒像是个孩子在慢慢挪步。他和温叙对视一眼——这三年来,除了温衍和偶尔来送消息的林舟,几乎没人会来他们这偏僻的小院。
“请问……”院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,是个约莫十岁的少年,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,肩上挎着个旧布包,手里紧紧攥着块半旧的木牌,“这里是不是苏放前辈和温叙前辈的家?”
苏放放下茶盏,走到门口:“我们就是,你找我们有事?”
少年眼睛一亮,赶紧跑进来,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,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,滚出几卷泛黄的纸。温叙伸手扶了他一把,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牌上时,眉头微蹙——那木牌的材质和纹路,竟与他腰间挂着的“叙”字牌一模一样,只是上面刻着个“舟”字。
“这是林舟叔公的木牌!”苏放认出了木牌,当年林舟跟着他们处理太子余党时,他亲手雕了两块木牌,一块“舟”字给林舟,一块“舒”字给云舒,“你是林舟的家人?”
少年点点头,从布包里掏出封用蜡封着的信,双手递过来:“我是林舟的孙子,叫林小远。爷爷说他身子不好,走不动路了,让我把这封信给您二位,还说……还说里面有当年没说完的事。”
苏放接过信,蜡封上印着林舟独有的“舟”字印,还没拆,就听见温叙轻声说:“木牌背面有字。”
少年赶紧把木牌翻过来,背面刻着行小字:“癸未年余烬,藏于镜湖西坞”。正是当年苏门和温家被灭门的年份,“余烬”二字,让苏放的指尖瞬间绷紧——难道当年还有漏网的萧鹤年余党?
温叙接过木牌,指尖摩挲着刻痕:“小远,你爷爷有没有说,西坞具体在什么地方?”
林小远挠了挠头,从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:“爷爷画了地图,说西坞有个废弃的船坞,里面藏着当年萧鹤年余党的名册。他还说,上个月有陌生人去过大漠的葬剑谷,好像在找什么东西,让您二位多当心。”
苏放展开地图,上面用炭笔标着镜湖西岸的一处山谷,旁边画着个小船的标记,正是他们当年逃离断云崖时路过的西坞船坞。他抬头看向温叙,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——三年前他们以为萧鹤年的势力已被肃清,没想到还有余党藏在暗处,甚至敢去葬剑谷探查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“你爷爷现在在哪?”温叙蹲下身,看着林小远,“身体怎么样?”
“爷爷在城西的药庐住着,云舒奶奶在照顾他。”林小远的眼圈有点红,“爷爷说他肺不好,咳得厉害,还说……还说怕等不到您二位去看他。”
苏放心里一酸,当年林舟跟着他们出生入死,后来云舒在城西开了家药庐,他就一直在药庐帮忙,替他们留意江湖动静。这三年来,他们偶尔会去看他,却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经这么差。
“我们现在就去看你爷爷。”苏放把信和地图收好,又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,塞给林小远,“路上饿了,买点吃的。”
林小远摆手要推辞,温叙却按住他的手:“拿着,这是我们给你买糖人的钱。”他想起苏放小时候爱吃糖人,眼神软了下来,“我们先去药庐,再去西坞船坞,好不好?”
少年点点头,跟着他们往外走。温叙锁门时,特意把玄铁剑背在身后,又把苏放的短剑系在他腰间——虽然三年没动过手,但面对未知的危险,他还是习惯把苏放护在身边。
往城西药庐走的路上,苏放拆了林舟的信。信里的字迹有些潦草,显然是林舟咳得厉害时写的:“放、叙二位贤侄,当年萧鹤年有个心腹叫秦苍,是他安插在魔教的卧底,当年夜离姑娘牺牲后,秦苍带着部分魔剑残片逃了,藏在镜湖西坞的船坞里。上个月有消息说,秦苍联系上了北境的鞑靼残余势力,想重铸魔剑残片,报复朝廷。我已派人盯着西坞,但身子实在不行,只能托付给你们……”
信的最后,还画着个小小的荷花图案,旁边写着:“还记得当年说要一起看荷花,可惜我怕是等不到明年的荷花了。”
苏放的眼眶有点湿,把信递给温叙,声音有些发哑:“林舟他……”
温叙接过信,指尖捏得发白,却还是轻声说:“会没事的,云舒的医术好,一定能治好他。”他知道苏放重情义,林舟对他们来说,早已不是普通的旧部,而是家人。
到了药庐,刚进门就听见云舒的声音:“老林,慢点喝,别呛着。”苏放和温叙走进内屋,看见林舟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,云舒正拿着碗药,小心翼翼地喂他。
“放小子,叙小子……”林舟看见他们,眼睛亮了亮,想坐起来,却被云舒按住。
“别乱动,刚喝完药。”云舒瞪了他一眼,又转头看向苏放和温叙,“你们来了,正好,他早上还念叨你们呢。”
苏放在床边坐下,握住林舟的手,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紧:“林叔,你怎么不早说身体不舒服?我们要是知道,早就来看你了。”
“没事,老毛病了。”林舟笑了笑,咳了两声,“我让小远给你们带的信,看了吗?秦苍那家伙,当年我就觉得他不对劲,没想到真的是萧鹤年的人。”
温叙点头:“我们看了地图,一会儿就去西坞船坞。你放心,我们会找到名册,不会让秦苍的阴谋得逞。”
林舟点了点头,从枕头下摸出个青铜钥匙:“这是船坞密室的钥匙,里面除了名册,还有当年夜离姑娘留下的魔教令牌,拿着它,能调动魔教在江南的暗卫。”
苏放接过钥匙,沉甸甸的,上面还留着林舟的体温。他刚要说话,就听见林舟轻声说:“放小子,当年你爹救过我的命,我这辈子,能跟着你们报仇,能看着你们过上安稳日子,值了。”
“林叔,你别胡说,”苏放的眼圈红了,“等我们解决了秦苍,就陪你一起看明年的荷花,还要喝你煮的茶。”
林舟笑着点头,闭上眼睛,靠在枕头上,呼吸渐渐平稳——是药劲上来,睡着了。云舒轻轻掖了掖他的被角,对苏放和温叙说:“你们去吧,这里有我。老林的身子,我会好好照顾的。”
两人跟云舒道别,带着林小远往西坞船坞走。镜湖西岸的秋景格外萧瑟,路边的野草已经枯黄,风吹过,卷起漫天落叶。船坞藏在一处山谷里,入口被藤蔓遮住,若不是有地图,根本找不到。
温叙用玄铁剑劈开藤蔓,露出里面的石门,苏放掏出青铜钥匙,插入锁孔,“咔嗒”一声,石门缓缓打开。里面黑漆漆的,弥漫着潮湿的霉味,温叙点燃火折子,照亮了里面的景象——是个宽敞的船坞,里面停着几艘废弃的乌篷船,船身上爬满了青苔。
“地图上说,密室在最里面的船底。”苏放拿着火折子,往里面走。最里面的乌篷船看起来比其他的新些,船底有块松动的木板。温叙弯腰掀开木板,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,能看见陡峭的楼梯。
“我先下去。”温叙握紧玄铁剑,率先跳了下去。苏放跟着跳下去,火折子的光映在石壁上,露出里面堆放的木箱。他打开最上面的木箱,里面装着厚厚的名册,封面上写着“萧鹤年余党名册”,还有几块泛着黑光的魔剑残片——正是当年秦苍带走的那些。
“找到了!”苏放拿起名册,刚要递给温叙,就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。温叙立刻将他护在身后,玄铁剑出鞘,冷光映出洞口的人影——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中年汉子,脸上带着道刀疤,手里握着柄泛着绿光的弯刀,正是萧鹤年的余党,秦苍!
“苏放,温叙,好久不见。”秦苍冷笑一声,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杀手,“当年萧副盟主没杀了你们,倒是让你们活到了现在。不过没关系,今天,你们就能下去陪他了!”
温叙的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弧,剑穗紧绷:“秦苍,萧鹤年的阴谋早已败露,你还执迷不悟,有意思吗?”
“执迷不悟?”秦苍大笑,“萧副盟主是为了统一江湖,是为了让咱们这些人有出头之日!你们毁了他的大业,我就要毁了你们,重铸魔剑,完成他的遗愿!”
他挥手示意杀手动手,黑衣杀手们举着刀,朝苏放和温叙冲来。温叙横剑挡住,玄铁剑与弯刀碰撞,发出“哐当”的巨响。苏放趁机打开另一个木箱,里面装着夜离的魔教令牌,他举起令牌,大喝一声:“魔教弟子听令,诛杀叛逆秦苍!”
令牌发出红光,洞口突然冲进来十几个魔教暗卫,是夜离当年留下的旧部,一直暗中跟着秦苍,等着机会替夜离报仇。秦苍没想到会有魔教暗卫,脸色骤变,挥刀想逃,却被温叙的玄铁剑挡住。
“你逃不掉了。”温叙的声音冷得像冰,玄铁剑对着秦苍的手腕砍去。秦苍惨叫一声,弯刀掉在地上,被魔教暗卫按住。
苏放走到秦苍面前,举起名册:“这里记录了你所有的罪行,还有你勾结鞑靼的证据。你以为能逃多久?”
秦苍瞪着他,眼神疯狂:“你们别得意!我已经让人去葬剑谷找魔剑的核心了,等他们找到,你们还是会死!”
温叙的眼神一沉:“葬剑谷?”他想起林小远说的,上个月有陌生人去葬剑谷,显然是秦苍的人。
“我们现在就去葬剑谷。”温叙对魔教暗卫说,“把秦苍交给官府,严加看管。”
暗卫点头,押着秦苍离开。苏放看着手里的名册和魔剑残片,心里松了口气——终于解决了秦苍,当年的余党也该彻底肃清了。
“走吧,去葬剑谷。”温叙握住苏放的手,指尖传来安稳的力量,“解决了最后的麻烦,咱们就回镜湖,陪林叔看明年的荷花。”
苏放点头,跟着温叙走出船坞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并肩走在镜湖西岸的小路上,秋风吹过,带来荷池的清香。他知道,只要有温叙在身边,无论遇到什么麻烦,他们都能一起解决,因为他们是彼此的依靠,是要一起守护镜湖小院,一起看岁岁荷花的人。
船坞的石门缓缓关上,里面的名册和魔剑残片,成了当年血案最后的见证。而镜湖的秋,还在继续,等着明年的荷花,再开满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