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湖的冬雪来得猝不及防。温叙握着刚从湖底捞起的冰块,玄铁剑鞘上凝着的冰晶在晨光中碎成细芒,倒映在苏放新栽的绿梅枝桠间——这是他们搬进小院后的第一个冬天,屋檐下悬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,像极了当年断云崖上垂挂的冰锥。
“温兄,快来尝尝!”苏放端着青瓷碗从厨房出来,碗里浮着几瓣新腌的青梅,“云舒教我的,用雪水腌渍能锁住果香,林叔说这方子还是他爷爷传下来的。”
温叙放下冰块,接过碗时指尖触到苏放的手背,比往年更凉些。他皱眉看向对方苍白的脸色:“昨夜又咳了?”
苏放低头搅着青梅,避开他的目光:“就咳了两声,许是被寒气呛着了。”话音未落,喉头突然泛起腥甜,他猛地转身扶住廊柱,指缝间溢出几点暗红——自葬剑谷回来后,他总会在月圆之夜咳血,却一直瞒着温叙。
温叙的瞳孔瞬间收缩,玄铁剑“铮”地出鞘三寸,剑气震落檐上积雪:“我去城西药庐请云舒!”
“别去!”苏放拽住他的衣袖,咳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,凝成梅花状的暗红痕迹,“林叔前日来信说身子见好,云舒离不开药庐。我...我只是旧伤未愈,静养几日便好。”
温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突然将他横抱起来,快步走进内室。玄铁剑随意扔在榻边,剑穗银线缠着苏放腰间的“放”字木牌,随着急促的脚步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
“松松!”苏放唤了声蜷在剑鞘旁的黄猫,小猫却反常地竖起耳朵,盯着窗外的湖面,发出低沉的嘶吼。
温叙将苏放放在榻上,指尖刚触到他的脉搏,窗外突然传来“咔嚓”巨响——整面镜湖的冰层竟在瞬间龟裂,冰缝中渗出墨色的污水,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
“护好自己!”温叙抓起剑冲向庭院,只见湖中心的冰层轰然炸开,三具穿着玄色劲装的尸体破水而出,胸口都插着半截染血的玉簪,正是三年前萧鹤年余党惯用的“锁喉玉”。
苏放强撑着起身,透过窗棂看见尸体颈侧的朱砂痣,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是当年苏门暗卫独有的印记!
“不可能...”他踉跄着扶墙走到廊下,指尖抚过其中一具尸体的后颈,果然摸到三道细如蚊足的刀疤,“这是我父亲的暗卫,他们...他们本该在灭门之夜就死了。”
温叙的玄铁剑悬在半空,剑身映出尸体腰间的青铜令牌,上面刻着“苏”字纹章,却被人用利器刮去了半边——正是当年苏门暗卫与温家死士联络的信物。
“他们的指甲里有泥沙。”苏放蹲下身,掰开尸体僵硬的手指,暗红色的泥土中混着几粒细小的珍珠,“是镜湖底的淤泥,还有...夜离姑娘当年常戴的鲛珠。”
温叙的眼神瞬间冷下来:“夜离的鲛珠从不离身,除非...”
话音未落,湖面突然翻涌,一具女尸被暗流推到岸边。她穿着月白长裙,发间缠着已经腐烂的荷花,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碎玉,正是苏放母亲当年的陪嫁玉镯!
“娘...”苏放的声音戛然而止,喉头涌上腥甜,踉跄着扑向女尸。温叙眼疾手快抱住他,却见女尸的脖颈处缠着缕银线,正是温家灭门之夜刺客们佩戴的标记。
“温家死士的银线,苏门暗卫的锁喉玉,夜离的鲛珠...”苏放的指尖陷入女尸的发间,腐坏的头发中露出半枚青色玉坠,上面刻着“癸未”二字,正是他们被灭门的年份,“这是...我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,怎么会在她手里?”
温叙突然想起林小远带来的木牌背面刻着“癸未年余烬”,再看向尸体腰间的青铜令牌,被刮去的半边纹路竟与温家祠堂的镇族铜牌吻合。
“有人在伪造灭门证据。”他握紧苏放的手,剑刃在冰层上划出火星,“三年前我们以为肃清了萧鹤年的势力,却不知真正的幕后黑手,是想将两大门派的血案嫁祸给对方。”
苏放猛地抬头,女尸攥着的碎玉突然发出红光,与他怀中的双生玉佩产生共鸣。玉佩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血纹,正是当年夜离临终前注入的魔教秘术。
“这是...血玉引!”他想起夜离曾说过,若遇生死危机,血玉会指引真正的凶手,“碎玉与玉佩共鸣,说明凶手就在附近!”
话音未落,湖对岸的芦苇荡中传来箭矢破空声。温叙抱着苏放就地翻滚,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的发梢钉入廊柱,箭尾缠着半片焦黑的布帛,上面写着:“欲知真相,戌时独赴镜湖西坞”。
苏放捡起布帛,焦黑处露出半枚“鹤”字印记——正是萧鹤年的独门标记。可三年前萧鹤年已死,这印记又是谁留下的?
“我去。”温叙将苏放按回榻上,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弧,“你好好养伤,等我回来。”
苏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咳出的血染红了温叙的袖口:“我们一起去。若这是陷阱,我绝不会让你独自涉险。”
温叙的眼神动摇了一瞬,最终将他横抱起来,用披风裹住两人。玄铁剑劈开冰层,踏着碎冰向湖西岸疾驰。剑刃过处,冰层下隐约浮现出无数具尸体,皆穿着苏门与温家的服饰,像极了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缩影。
“温兄,你看!”苏放指向湖心的冰面,月光下竟浮现出巨大的血色阵法,阵眼处立着半截染血的玉簪,正是三年前刺中夜离心脏的那支。
温叙的玄铁剑突然脱手飞出,剑柄重重砸在阵眼上。阵法轰然破碎,冰面下浮出数十具尸体,他们的心脏都被剜去,伤口处嵌着夜离的鲛珠。
“这是魔教的‘血池炼魂阵’。”苏放的声音颤抖着,“夜离曾说,此阵需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,才能召唤亡者的魂魄。”
温叙的瞳孔骤然收缩,因为他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腕上,戴着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银镯。
“他们...他们用我们的亲人炼阵。”苏放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“萧鹤年余党没死,他们...他们想复活萧鹤年!”
话音未落,湖西岸的芦苇荡中传来悠扬的笛声。温叙抱着苏放落在岸边,看见芦苇深处立着个青衫男子,腰间挂着“鹤”字玉佩,正是三年前被他们亲手斩杀的萧鹤年!
“你们...你们不是死了吗?”苏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,咳出的血滴在雪地上,开出妖冶的红梅。
萧鹤年转身,脸上的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剥落,露出底下戴着青铜面具的脸。他抬手摘下破碎的面皮,面具上刻着与苏放母亲玉坠相同的“癸未”二字。
“苏放,温叙,别来无恙。”面具下的声音沙哑如铁,“三年前你们毁掉我的肉身,却不知我早已将魂魄寄存在夜离的鲛珠里。如今血池炼魂阵已成,我倒要看看,你们如何阻止我重铸肉身!”
温叙的玄铁剑突然发出龙吟,剑身映出萧鹤年面具上的裂痕——那是三年前他刺中对方心脏时留下的剑痕。
“你以为用我们亲人的尸身就能复活?”苏放咳出的血落在玉佩上,双生玉佩突然发出金光,“夜离姑娘用性命护住的玉佩,早就封印了你的魂魄!”
萧鹤年的面具轰然炸裂,露出底下半张腐烂的脸。他狂笑着撕开衣襟,胸口的伤口处蠕动着无数黑色的虫豸,正是当年苏放用短剑刺中的致命伤。
“看看你们身后。”他指向湖面,所有尸体突然睁开眼睛,空洞的眼窝里流出黑血,“这三百六十五具尸体,皆是你们亲人的死士。他们的魂魄被我炼成傀儡,而你们...”
话音未落,苏放怀中的双生玉佩突然碎裂,夜离的声音在风中响起:“苏放,温叙,用#你们的血激活玉佩残片!”
苏放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,将血滴在碎玉上。温叙同时划破掌心,两人的血珠在空中交融,凝成一枚血色玉佩,悬浮在湖面中央。
“以我苏门血脉为引,封!”
“以我温家剑魄为契,镇!”
随着两人的厉喝,血色玉佩化作千万道金光,刺入所有尸体的眉心。镜湖的冰层瞬间冻结,将萧鹤年和所有傀儡冰封在湖底。
苏放再也支撑不住,倒进温叙怀里。最后的意识里,他看见冰层下的萧鹤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,而他母亲的玉坠,正从女尸的发间缓缓沉入湖底。
“温兄...”他抓住温叙的衣襟,“那具女尸的玉坠,和我娘的不一样...”
话音未落,便陷入黑暗。温叙抱着他跌坐在雪地里,听见冰层下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,以及萧鹤年残留的阴笑声:“你们以为封的是我?真正的余烬,早已在你们身边...”
镜湖的雪越下越大,掩盖了所有血迹。温叙抱着苏放回到小院,却发现榻上的“松松”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黑猫,猫眼泛着幽蓝的光,脖颈处缠着半片染血的玉簪——正是三年前夜离自尽时折断的那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