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郊围猎的消息传了三日，京里的勋贵人家便热闹起来。宁府虽不常掺和这些应酬，可皇上下了口谕，宁决又刚立了揭发李嵩的大功，自然没道理推辞。这日一早，亲兵便将两匹驯好的马牵到了府门前——一匹是王奎送的汗血马，毛色如缎，配给宁决；另一匹是略矮些的白马，性子温顺，是特意给宁慧悠备的。
“姑娘试试这马？”老周在一旁笑着递过缰绳，“昨日特意让马夫遛了半晌，保证不闹脾气。”
宁慧悠接过缰绳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扣，心里竟有些发慌。前几次骑马都是急着赶路，从没正经学过，此刻看着白马温顺的眼睛，反倒不知该如何抬腿上马。正犹豫时，小石头从廊下跑出来，手里攥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香囊：“姑娘，这个给你。我娘说带在身上能安神。”
香囊里装着晒干的艾草，带着淡淡的药香。宁慧悠笑着接过挂在腰间：“谢谢你，小石头。”
“我也想去围猎。”小石头仰着头看她，眼里亮晶晶的，“王副将说围猎时能见到狐狸，我还没见过真狐狸呢。”
“带你去。”宁决从院里走出来，身上换了身骑射装，银甲束腰，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气，“正好让你跟着学学骑射，总待在府里成不了器。”
小石头立刻蹦起来，跑去牵自己那匹小马——是王奎特意寻来的矮脚马，刚够到他的腰。
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郊猎场去时，日头刚过辰时。猎场在京西的山谷里，沿途能瞧见不少披着铠甲的禁军，显然是皇上派来清场护驾的。快到入口时，宁慧悠远远瞧见一队人马，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少年，正勒马等着，见了宁决便拱手笑道：“宁将军可算来了！父皇还念叨呢。”
是太子。宁慧悠连忙跟着宁决下马行礼。太子虚扶一把，目光落在宁慧悠身上时愣了愣，随即笑道：“这位便是宁姑娘吧？前几日父皇还夸你聪慧，能从方知礼那厮手里找出破绽呢。”
宁慧悠脸颊微红，低头道：“不过是运气好。”
“运气也是本事。”太子笑着摆摆手，“快进猎场吧，其他大人都到得差不多了。”
猎场中央搭了座高台，皇上正坐在上面喝茶，身边围着几位老臣。宁决带着宁慧悠上前请安时，皇上指着台下的空地笑道：“宁将军来得正好！今日不比武，就比谁猎的野物多，榜首赏朕亲手题的‘射艺无双’匾额，如何？”
宁决躬身应道：“臣遵旨。”
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笑声。户部尚书李大人凑过来打趣：“宁将军可别太较真，不然我们这些老骨头可就没活路了。”
说笑间，禁军统领已将众人分为几队，宁决自然是单独一队，宁慧悠本想跟着，却被太子拉到了少年组：“你跟我们年轻人一组玩便是，别去凑他们大人的热闹。”
少年组里多是勋贵子弟，个个锦衣华服，见了宁慧悠，眼神里都带着好奇。有个穿宝蓝袍的少年凑过来，拱手道：“在下吏部侍郎家的赵衡，宁姑娘可是第一次来围猎？”
宁慧悠点头。赵衡立刻热心道：“等会儿我带你，猎场东边有野兔，好射得很。”
正说着，皇上一声令下，众人便骑着马四散而去。宁慧悠跟着赵衡往东边走，白马果然温顺，走得稳稳当当。赵衡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围猎的规矩：“别追太凶的野物，像野猪、熊瞎子就别碰，咱们射些兔子、野鸡就行，安全第一。”
宁慧悠应着，目光却忍不住往宁决的方向飘——宁决已策马冲进了密林，银甲在林间一闪而过，转眼便没了踪影。
“宁将军射艺可是出了名的好。”赵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笑着说，“去年围猎她一箭射穿了两只狐狸，父皇当场就赏了她把宝弓。”
宁慧悠心里骄傲，嘴上却没多说。正走着，忽然听见前方草丛里有“窸窸窣窣”的声响，赵衡眼睛一亮：“有兔子！”说着便拉弓搭箭，“嗖”地一声射了出去。
箭擦着草叶飞过，却没中——兔子受惊窜出来，往宁慧悠这边跑了过来。宁慧悠下意识拉弓，脑子里忽然想起宁决教她的姿势：“沉肩，坠肘，瞄准了再放。”她深吸一口气，指尖一松，箭“嗖”地飞出去，正中兔子后腿。
“中了！”赵衡惊呼一声，“宁姑娘好准头！”
宁慧悠自己也愣了愣，看着倒在地上的兔子，心里竟有些雀跃。正想下马去捡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，回头一看，是个穿粉裙的少女，正勒马看着她们，脸上带着些不虞：“赵衡哥哥，你怎么跟她在一起？”
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，柳如眉。宁慧悠前几日在宫宴上见过，听说性子有些娇纵。
赵衡显然也怕她，挠了挠头道：“我带宁姑娘认认路。”
“认路用得着你带？”柳如眉瞥了宁慧悠一眼，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，嗤笑一声，“穿得这么素净，还带个土气的香囊，也配来围猎？”
宁慧悠皱了皱眉，没说话。赵衡连忙打圆场：“如眉你别乱说，宁姑娘刚射了只兔子呢。”
“射只兔子有什么了不起？”柳如眉扬了扬下巴，“我昨日还射了只鹿呢。”说着便策马往前去，路过宁慧悠身边时，故意撞了下白马的马腹。白马受惊，猛地人立起来，宁慧悠没防备，竟从马背上摔了下去。
“姑娘！”小石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，连忙扑过来扶她。幸好地上是软草，没摔疼，只是手腕被缰绳勒出了道红痕。
赵衡也慌了，连忙下马道歉：“对不起对不起，如眉她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宁慧悠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，心里却有些不快。柳如眉分明是故意的，却连句道歉都没有，反而在前面回头瞪了她们一眼，策马跑远了。
“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赵衡尴尬地说，“她就是被家里惯坏了。”
宁慧悠没说话，弯腰捡起那只受伤的兔子，交给小石头：“先放你马背上。”又翻身上马，道：“咱们去别处看看吧。”
往前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，草丛里忽然传来“嗷呜”一声，像是狼叫。赵衡脸色一变：“不好，有狼！”说着便拉着宁慧悠往回走，“快躲起来，狼凶得很！”
宁慧悠却停住了。她听见狼叫里带着些凄厉，不像是要伤人，反倒像是……受了伤。她对赵衡道：“你在这儿等着，我去看看。”
“别去！危险！”赵衡拉住她。
“没事。”宁慧悠挣开他的手，策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。小石头也骑着小马跟在后面。
穿过一片密林，果然看见一只狼蜷缩在树下，前腿上插着支箭，血流了一地。旁边还站着个人——竟是柳如眉。她手里拿着弓，脸色发白，显然是被狼吓着了。
“是你射的？”宁慧悠皱眉问。
柳如眉被她问得一慌，强撑着道：“我……我是正当防卫！它要咬我！”
那狼明明缩在树下，连动都动不了，哪里像是要咬人的样子。宁慧悠没戳破，翻身下马，走到狼身边。狼警惕地瞪着她，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低吼，却因为腿上的伤，站不起来。
“别碰它！”柳如眉喊道，“会被咬的！”
宁慧悠没理她，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——是府医配的止血药，她习惯带在身上。她慢慢伸出手，狼却忽然往旁边缩了缩，眼里竟闪过丝哀求。
宁慧悠心里一动，放柔了声音：“别怕，我不伤害你。”她小心翼翼地拔下狼腿上的箭，狼疼得“嗷”了一声，却没咬她。她连忙撒上药，又用布条缠好。
“你还懂医术？”柳如眉惊讶地问。
“略懂些。”宁慧悠站起身，“这狼应该是误闯猎场的，放它走吧。”
“不行！”柳如眉立刻反对，“父皇说了要猎野物，放了它怎么算？”
“它已经受了伤，就算不杀它，也活不了多久了。”宁慧悠道，“何必赶尽杀绝？”
柳如眉还想说什么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，回头一看，竟是太子带着人过来了。她眼睛一亮，连忙跑过去告状：“太子哥哥！宁姑娘要放了我射中的狼！”
太子看向宁慧悠，眼里带着些疑惑。宁慧悠解释道：“这狼受了伤，且并未伤人，臣女觉得不必赶尽杀绝。”
太子走到狼身边看了看，又看了看宁慧悠手腕上的红痕，问道：“你刚才摔下马了？”
宁慧悠一愣，点了点头。太子没再问，只对身后的侍卫道：“把这狼带回去，找兽医看看，能救就救。”又对柳如眉道：“如眉，你刚才是不是撞了宁姑娘的马？”
柳如眉脸色一白，低下头：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围猎是为了消遣，不是为了斗气。”太子语气沉了些，“下次再这样，就别再来了。”
柳如眉不敢再说话，眼圈却红了。
太子没再理她，对宁慧悠道：“我带你去见父皇吧，父皇正问起你呢。”
宁慧悠跟着太子往高台去时，心里还有些发慌。太子却忽然笑道：“你别紧张，父皇很喜欢你。方才你放狼那事，做得很好。”
宁慧悠愣了愣，抬头看他。太子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：“皇爷爷常说，射艺重要，仁心更重要。你既有射艺，又有仁心，难怪宁将军把你教得这么好。”
宁慧悠脸颊微红，低声道：“太子过奖了。”
到了高台时，皇上正看着宁决带回来的猎物——三只狐狸，两只鹿，堆在台下，比旁人加起来还多。见宁慧悠过来，皇上笑着招手：“宁丫头过来！朕听说你射了只兔子？”
宁慧悠点头。皇上又问：“刚才太子说你放了只狼？”
“是。”宁慧悠道，“那狼受了伤，臣女觉得不必赶尽杀绝。”
皇上抚着胡须笑了：“好！有仁心！不像有些孩子，眼里只有输赢。”说着瞥了眼刚跟过来的柳如眉，柳如眉吓得赶紧低下头。
正说着，宁决从林子里回来了，手里还提着只野猪，鲜血淋漓。众人都惊呼起来——野猪最是凶悍，竟被她一箭射穿了眼睛。
“宁将军果然厉害！”皇上拍着桌子笑道，“今日的榜首非你莫属了！”
宁决躬身道：“臣只是运气好。”
围猎直到傍晚才结束。皇上将“射艺无双”的匾额颁给宁决时，夕阳正落在高台上，将银甲染成了金色。宁慧悠站在台下看着，忽然觉得心里无比安稳——娘在台上受赏，她在台下看着，小石头在旁边数着猎物，这样的日子，真好。
回去的路上，宁慧悠忍不住问宁决：“娘，你刚才射野猪的时候，不怕吗？”
宁决笑了笑：“怕什么？只要瞄准了要害，再凶的野兽也伤不了你。”她顿了顿，看向宁慧悠，“方才柳如眉欺负你了？”
宁慧悠愣了愣，点头道：“她撞了我的马，我摔下来了。”
“下次再有人欺负你，不用忍。”宁决声音沉了些，“咱们宁家的人，不惹事，但也不怕事。”
宁慧悠心里暖了暖，点了点头。
回到府里时，天已经黑了。张妈端来热水，宁慧悠洗了手，见小石头正蹲在院子里，对着那只兔子发愁。
“怎么了？”她走过去问。
“它好像疼得厉害。”小石头眼圈红红的，“我给它喂了草，它也不吃。”
宁慧悠蹲下身看了看，兔子的后腿肿得厉害。她想了想，道：“把它抱到厨房去，我给它弄点药。”
给兔子上完药，又找了个笼子装起来，小石头才安心去睡了。宁慧悠回到房里，刚解开腰间的香囊，就见宁决走了进来，手里拿着个小盒子。
“给你的。”宁决把盒子递给她。打开一看，里面是支玉簪，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梨花，莹白温润。
“娘，这太贵重了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宁决把簪子插在她发上，“今日你在猎场做得很好，既没惹事，也没吃亏。这支簪子是你外祖母留下的，她说戴玉能安神，也能挡灾。”
宁慧悠摸着发上的玉簪，心里酸酸的。她忽然抱住宁决：“娘，谢谢你。”
宁决轻轻拍着她的背，笑了：“傻丫头，谢什么。以后啊，娘还要看着你嫁人，看着你生儿育女呢。”
宁慧悠脸颊微红，却没松开手。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身上，温柔得不像话。她知道，以后的日子还长，但只要有娘在，有这支簪子在，有身边这些真心待她的人在，无论遇到什么，她都不会害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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