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莲的尸身被宁决让人寻了处山岗安葬时,天上又飘起了细雨。宁慧悠站在新堆的土坟前,看着雨水打湿坟头的青草,手里紧紧攥着那支从黑莲胸口取回的梨花玉簪——玉簪尖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,被雨水冲了许久才淡去。
“姑娘,天凉,该回去了。”春桃撑着伞站在身后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宁慧悠点了点头,却没动。她想起黑莲最后那句“终于为爹报仇了”,心里堵得发慌。黑煞作恶多端,死有余辜,可黑莲不过是个想为父报仇的女儿,落到这般下场,终究让人唏嘘。
“回去吧。”宁决走过来,轻轻揽住她的肩,“活着的人,总得过下去。”
下山的路上,雨越下越大。马车碾过泥泞的山路,车轮陷在泥里,走得格外慢。宁慧悠掀开帘角往外看,见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村落,炊烟在雨雾里袅袅升起,竟有种难得的安宁。
“那是李家村。”宁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“李里正带着小石头的同乡回去时,就住那儿。”
宁慧悠想起小石头——这几日他见自己总闷闷不乐,便日日蹲在院子里给兔子编窝,编得歪歪扭扭的,却非要塞给她看。她嘴角轻轻弯了弯,心里的郁结散了些。
回到府里时,已是傍晚。张妈端来姜汤,又端上刚炖好的鸡汤。宁慧悠喝了两口汤,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小石头的喊声:“姑娘!姑娘!你看我带谁来了!”
她放下汤碗出去看,见小石头正拉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往院里走,妇人手里还牵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,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。
“这是……”宁慧悠有些疑惑。
“是我婶子!”小石头眼睛亮晶晶的,“她从江南来的,说要接我回去呢!”
妇人连忙上前行礼,声音带着些局促:“民妇王氏,见过姑娘。前几日收到李里正的信,知道小石头在府里安好,就……就想着接他回江南,家里还有几亩地,能养活他。”
宁慧悠心里愣了愣,竟有些舍不得。这几个月相处下来,她早已把小石头当成了弟弟。可江南才是他的家,王氏又是他的亲婶子,没理由拦着。
“小石头,你想回去吗?”她蹲下身问。
小石头看了看王氏,又看了看宁慧悠,咬着唇没说话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小声道:“我想回去,也想……也想常来看姑娘和将军。”
宁慧悠笑了,摸了摸他的头:“好。我让人给你准备些东西,明日送你和婶子去码头。”
王氏连忙道谢:“多谢姑娘!多谢姑娘!”
当晚,宁慧悠翻出自己的小衣箱,把宁决给她做的几件新衣裳叠好,又拿了些银子,都塞进小石头的包袱里。小石头蹲在旁边看着,忽然抱住她的腿,小声哭了起来:“姑娘,我舍不得你。”
宁慧悠心里一酸,拍着他的背道:“傻小子,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。等明年开春,我让王副将送你进京来玩,还教你练拳。”
小石头哽咽着点头,眼泪却掉得更凶了。
第二日一早,宁慧悠带着小石头和王氏往码头去。王奎早已备好了船,见了她们,连忙上前道:“姑娘放心,船都安排好了,顺流而下,十日就能到江南。”
宁慧悠点了点头,把包袱递给小石头:“路上听话,别让婶子操心。”又对王氏道:“婶子,小石头就拜托你了。”
王氏接过包袱,连连点头:“姑娘放心,民妇定会好好照看他。”
船开的时候,小石头扒着船舷哭,宁慧悠站在码头看着,直到船变成个小小的黑点,才转身往回走。心里空落落的,像少了块什么。
“别难过了。”宁决走过来,递给她块糖糕,“孩子回到亲人身边,是好事。”
宁慧悠点点头,咬了口糖糕,甜丝丝的味道却没驱散心里的涩。
回到府里,刚走进院子,就见张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:“夫人!姑娘!不好了!柳尚书派人来了,说……说柳小姐被人掳走了!”
宁慧悠心里一惊:“柳如眉?被谁掳走了?”
“不知道!”张妈急得直搓手,“柳尚书的人说,今早柳小姐去城外上香,回来的路上被一伙蒙面人劫了,还留了张纸条,说要……要宁将军亲自去换人!”
又是要挟!宁慧悠和宁决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。会是黑莲的余党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“纸条呢?”宁决沉声道。
张妈连忙从怀里掏出张纸条,上面写着:“三日后,西郊废窑,宁决一人来换,带五百两银子,不许带亲兵,否则撕票。”
字迹歪歪扭扭的,不像是女子的笔迹。宁慧悠皱起眉:“不是黑莲的人。黑莲已经死了,她的余党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。”
“会不会是以前方知礼的旧部?”宁决道,“或是李嵩的余党?”
“不管是谁,都不能让娘一个人去。”宁慧悠急道,“太危险了!”
“不去,柳如眉就危险了。”宁决道,“柳尚书虽未必真心对咱们,但柳如眉是无辜的。”她顿了顿,眼里闪过丝锐利,“不过,他们想让我一个人去,我偏不如他们的意。”
三日后,西郊废窑。
宁决按着约定,独自一人带着银子往废窑去。刚走到窑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柳如眉的哭喊:“放开我!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
“别喊了!”一个粗哑的声音骂道,“等拿到银子,就送你上路!”
宁决心里一沉,猛地推开门。只见窑里绑着五六个蒙面人,个个手里拿着刀,柳如眉被绑在柱子上,头发散乱,脸上还挂着泪。
“宁将军果然守信!”为首的蒙面人笑了起来,“把银子交出来!”
宁决没动,冷冷道:“放了她。”
“先交银子!”蒙面人喝道,“别耍花样!我们早就盯着你了,没看见你带亲兵!”
宁决缓缓放下手里的银子袋,就在蒙面人伸手去接的瞬间,她猛地从袖里抽出软剑,一剑刺向为首的蒙面人!
蒙面人没防备,被刺中了胳膊,惨叫一声。其他蒙面人见状,立刻举着刀围了上来。宁决冷笑一声,软剑在她手里舞得像朵银花,转眼就放倒了两个蒙面人。
就在这时,窑外忽然传来喊杀声——是王奎带着亲兵冲了进来!原来宁决早就让王奎带着人埋伏在废窑附近,等里面动手了再冲进来。
蒙面人见状,知道中计了,转身就想跑。可窑门被亲兵堵住,根本跑不了。没一会儿,五六个蒙面人就被全部制服了。
宁决走上前,一把扯下为首蒙面人的面罩——竟是个陌生的汉子,脸上有道刀疤。
“说!是谁派你们来的?”宁决厉声问。
刀疤脸咬着牙不说话。王奎上前一脚踹在他腿上,刀疤脸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我说!我说!”刀疤脸连忙道,“是……是吏部侍郎赵大人!他说给我们五百两银子,让我们掳走柳小姐,再引宁将军来,杀了宁将军!”
吏部侍郎赵大人?宁慧悠愣了愣——是围猎时那个热心带她找野兔的赵衡的父亲?
“他为什么要杀我?”宁决皱起眉。
“不知道!”刀疤脸道,“他只说宁将军挡了他的路!还说……还说事成之后,给我们在江南找个地方躲起来!”
宁决没再问,对亲兵道:“把他们绑起来,送去衙门!”又走到柳如眉身边,解开她身上的绳子。
柳如眉腿一软,差点摔倒,幸好宁慧悠及时扶住了她。“谢谢你……宁将军……”柳如眉声音发颤,眼里满是后怕。
“没事了。”宁决道,“先回府吧。”
回到府里,柳尚书早已在门口等着,见柳如眉平安回来,连忙上前抱住她,对着宁决连连道谢:“多谢宁将军!多谢宁将军!大恩不言谢!日后宁家有什么事,尽管找老夫!”
宁决点了点头:“柳尚书客气了。只是赵侍郎……”
“老夫这就去宫里禀明皇上!”柳尚书立刻道,“赵嵩那厮竟敢掳走小女,还想谋害宁将军,定不能饶了他!”
果然,没几日,吏部侍郎赵嵩就被皇上抓了起来。查来查去才知道,赵嵩竟是李嵩的堂弟!李嵩被斩后,他一直怀恨在心,想找机会报复宁决,才想出了掳走柳如眉引宁决上钩的法子。
京里又热闹了几日,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。
这日傍晚,宁慧悠坐在院子里翻着账册,见春桃端着个托盘进来,上面放着个小小的木盒。
“姑娘,这是小石头从江南寄来的。”春桃笑着说。
宁慧悠眼睛一亮,连忙打开木盒——里面是颗用红绳系着的小石子,上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悠”字。盒子底下还有张纸条,是王氏代写的:“小石头在江南安好,日日去田里看稻子,说等稻子熟了,给姑娘寄新米来。”
宁慧悠看着小石子,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。心里的空落落忽然被填满了。
“姑娘,夫人让您去前厅呢,说有客人。”张妈在门口喊道。
宁慧悠把小石子收好,起身往前厅去。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——是太子!
“悠儿来了。”宁决笑着招手。
宁慧悠连忙行礼。太子虚扶一把,笑道:“宁姑娘不用多礼。今日来,是奉父皇之命,给宁将军送赏赐的。”
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个锦盒进来,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块免死金牌!
“父皇说,宁将军揭发李嵩、赵嵩有功,又护京畿安稳,特赐免死金牌一块,可保宁家世代平安。”太子道。
宁决连忙跪下接牌:“臣叩谢皇上隆恩!”
太子扶起她,又笑道:“父皇还说,宁姑娘聪慧果敢,不如……就让她进宫当个女官,跟着朕学学处理朝政?”
宁慧悠愣了愣,看向宁决。宁决笑着点头:“全凭太子殿下安排。”
太子眼睛一亮:“那明日我就派人来接宁姑娘进宫!”
第二日一早,宁慧悠换上了身淡紫色的宫装,跟着太子的人往宫里去。路过宫门时,她回头看了眼宁府的方向,见宁决正站在门口看着她,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。
她笑着挥了挥手,转身走进了宫门。
宫里的日子忙碌却充实。太子待她极好,什么都肯教她。她跟着太子看奏折、见大臣,渐渐明白了朝堂的复杂,也学会了如何处理事务。
有时闲下来,她会想起小石头,想起那只养熟了的兔子,想起宁府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。心里暖暖的,像揣着个小太阳。
这年冬天,江南寄来了新米,还有小石头写的第一张字——歪歪扭扭的“姑娘安好”四个字,却让她看了许久。
宁决来看她时,带来了个好消息:“柳如眉定亲了,嫁给了礼部尚书家的公子,听说过得很好。”
宁慧悠笑着点头。
又过了几年,宁慧悠成了宫里最得力的女官,帮着太子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。太子登基后,封她为“慧安郡主”,许她随时可以出宫回家。
她常常回宁府住,陪着宁决在院子里晒太阳,听她说以前在军营的事。有时王奎会带着小石头来京,小石头已经长成了个半大的少年,眉清目秀的,还跟着王奎学了身好武艺。
院子里的老梨树年年春天都会开花,雪白一片,像下雪似的。宁慧悠站在梨树下,看着宁决和小石头在院子里说笑,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安宁。
那些曾经的阴谋、仇恨、鲜血,都像落在地上的梨花,渐渐被风吹散,化作了滋养新生的泥土。而她们,就在这片土地上,好好地活着,迎来了属于自己的、真正的安稳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