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雪下得绵密,把宁府的青砖灰瓦盖得严严实实。宁慧悠正坐在窗边剪窗花,剪刀裁过红纸,簌簌落下细屑,像撒了把碎雪。春桃端着铜炉进来,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,笑道:“姑娘剪的这只喜鹊真精神,贴在窗上定能引来好兆头。”
“不过是图个热闹。”宁慧悠放下剪刀,指尖捏着窗花对着光看——红纸薄如蝉翼,喜鹊的羽翼纹路竟裁得清清楚楚。她转头看向院外,见小石头和狗剩正蹲在廊下堆雪人,两个半大的少年手冻得通红,却笑得欢实,雪人堆得歪歪扭扭,脑袋上还插着根枯树枝当辫子。
“将军回来了!”门房的喊声从院外传来。
宁慧悠连忙起身迎出去。宁决披着件玄色斗篷,斗篷下摆沾着雪沫,见了她便解下斗篷递给丫鬟,声音带着些寒气:“刚从军营回来,王奎说今年的冬衣都给亲兵发下去了,还剩些布料,正好给府里的人做件棉袄。”
“我让张妈收着呢。”宁慧悠接过她手里的暖炉,“厨房炖了羊肉汤,娘快进去暖暖身子。”
母女俩刚走进屋,就见柳府的丫鬟匆匆跑进来,手里捏着张烫金帖子:“我家小姐说,明日请宁姑娘和将军去府里赏梅,说是后院的红梅开得正好。”
柳如眉嫁入礼部尚书家后,性子沉稳了不少,逢年过节总遣人来送些东西,两家倒比从前亲近了些。宁慧悠接过帖子笑道:“替我谢过你家小姐,明日我们准时到。”
第二日雪停了,日头懒洋洋地挂在天上。宁慧悠跟着宁决往柳府去时,路上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,踩上去咯吱作响。柳府后院果然种着半亩红梅,雪压枝头,红梅映雪,看得人心头一亮。
柳如眉穿着件胭脂红的袄裙,正站在梅树下等着,身边跟着个约莫一岁的小儿,被奶娘抱着,咿咿呀呀地抓着梅枝。“宁将军,宁姑娘。”她笑着迎上来,“快进暖房坐,我让人备了梅花茶。”
暖房里烧着地龙,暖意融融。柳如眉给她们斟了茶,笑道:“这梅花茶是用刚开的红梅窨的,尝尝看合不合口。”
宁慧悠抿了口,茶水带着淡淡的梅香,甜润爽口。“很好喝。”她赞道。
“好喝就多喝点。”柳如眉笑着指了指奶娘怀里的小儿,“这是我儿子,叫阿宝,刚满周岁。”
阿宝长得粉雕玉琢,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宁慧悠,忽然伸出小手要抓她发上的珠花。宁慧悠笑着逗他:“阿宝想要这个?”
柳如眉连忙道:“别惯着他,这孩子皮得很。”又转头对宁决道,“前几日听我公公说,皇上打算开春后让宁将军去北疆巡查军务?”
宁决点头:“是啊,北疆的守军换了批新人,皇上不放心,让我去看看。”
“北疆天寒,将军可要多带些衣物。”柳如眉道,“我让人给将军缝了件狐裘斗篷,回头让丫鬟送去。”
宁决谢了她。几人又闲聊了些家常,直到日头偏西才告辞。
回到府里,宁慧悠正帮着张妈给小石头和狗剩裁棉袄,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声。她走到门口一看,见王奎正带着个亲兵往院里走,亲兵手里还提着个麻袋,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,沉甸甸的。
“姑娘,将军呢?”王奎见了她便问。
“在书房看地图呢。”宁慧悠道,“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?”
“是在城门口抓到的。”王奎压低声音道,“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往城里递纸条,被亲兵逮住了,纸条上写着些奇怪的记号,像是密信。”
宁慧悠心里一沉:“带进来。”
亲兵把麻袋解开,里面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穿着件破棉袄,脸上冻得通红,见了宁慧悠便梗着脖子道:“你们凭什么抓我!我只是个送信的!”
“送的什么信?给谁的?”宁慧悠厉声问。
少年咬着牙不说话。王奎上前一步,作势要打,少年才慌了:“我说!是给……给城西的刘掌柜的!他让我把纸条塞在城门口的石狮子底下!”
城西的刘掌柜?宁慧悠从没听过这个名字。她让亲兵把少年带下去看好了,转身往书房去。
宁决正在看北疆的地图,见她进来便问:“何事慌慌张张的?”
宁慧悠把抓到少年的事说了说。宁决皱起眉:“城西的刘掌柜……我倒是想起一个人,前几年在城西开布庄的刘三,后来布庄关了,听说去了北疆。”
“北疆?”宁慧悠心里一动,“会不会和北疆的军务有关?”
“极有可能。”宁决道,“明日我让人去查查这个刘三的底细。你也小心些,别让那少年跑了。”
第二日一早,王奎就带人去了城西。到了傍晚才回来,脸色凝重:“姑娘,查到了!那个刘三果然不简单,他根本不是开布庄的,是北疆匈奴的细作!前几年在城西布庄当据点,后来被官府查了才跑回北疆,这次派少年送信,怕是想打听北疆的军情!”
匈奴细作!宁慧悠心里一惊。北疆的匈奴向来不安分,若是让他们摸清了军务,开春后怕是会趁机来犯。
“那少年呢?问出什么了吗?”她问。
“问了。”王奎道,“那少年是个孤儿,被刘三用银子收买了,只知道刘三让他送信,别的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宁慧悠沉默了。少年虽是被收买的,但通敌叛国是大罪,若是送官,怕是性命难保。可他年纪还小,又是被人利用……
“把他放了吧。”她忽然道,“给些银子让他回老家,别再在京里混了。”
王奎愣了愣:“姑娘,这可是通敌的罪……”
“他也是被人利用的。”宁慧悠道,“给他一次机会吧。”
王奎虽有些不解,但还是点了点头:“我这就去办。”
过了几日,宁决要启程去北疆了。临走前,她把宁慧悠叫到书房,递给她一块虎符:“这是京畿三营的调兵符,我不在京里,你拿着,若是有事,可凭此调动亲兵。”
宁慧悠接过虎符,沉甸甸的,心里也跟着一沉:“娘放心去吧,京里有我呢。”
宁决拍了拍她的肩:“凡事小心,别硬来。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,就去找太子殿下。”
送走宁决后,宁慧悠心里总有些不安。她让人加强了府里的守卫,又让小石头和狗剩跟着王奎在京里巡查,以防匈奴细作再来捣乱。
这日她正在府里翻着北疆的地图,忽然听见春桃喊:“姑娘,宫里来人了!说皇上召你进宫呢!”
宁慧悠心里咯噔一下,连忙跟着太监进宫。到了御书房,见皇上正对着一份奏折发愁,见她进来便招手:“宁丫头来了,你看看这个。”
奏折是北疆送来的,说匈奴最近在边境集结兵力,怕是有异动。宁慧悠看完,心里更沉了:“皇上,匈奴定是收到了刘三的消息,知道娘去了北疆,想趁机来犯。”
“朕也是这么想的。”皇上道,“朕打算派你去北疆协助宁将军,你愿意去吗?”
“臣女愿意!”宁慧悠立刻道。
“好。”皇上道,“朕给你调五千精兵,明日就启程。记住,万事以宁将军和军务为重,切勿冲动。”
“臣女遵旨!”
回到府里,宁慧悠立刻让人收拾行装。小石头和狗剩听说要去北疆,都兴奋得不得了,围着她问东问西。
“北疆冷不冷?是不是有很多匈奴人?”
“我们能上战场杀敌人吗?”
宁慧悠笑着揉了揉他们的头:“北疆很冷,要多带些衣物。至于上战场……你们年纪还小,先跟着王副将学学怎么守城。”
第二日一早,宁慧悠带着五千精兵,往北疆去了。路途遥远,走了约莫半月才到北疆军营。宁决正在营里巡查,见她来了又惊又喜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皇上让我来协助娘。”宁慧悠道,“匈奴在边境集结兵力,娘可有应对之策?”
“我正打算让人去查匈奴的兵力部署。”宁决道,“你来得正好,咱们一起商量商量。”
母女俩在帐里商议了半日,决定派王奎带着一队亲兵去边境探查敌情,宁慧悠则留在营里整顿军务。
过了几日,王奎回来了,带回了个好消息:“将军,姑娘,我们查到匈奴的粮草都囤积在边境的黑风口,那里守卫薄弱,若是能烧了他们的粮草,他们定不战自退!”
“好!”宁决拍案道,“今夜就去烧粮草!王奎,你带五百亲兵,由宁丫头带路,务必小心行事!”
“是!”
当晚,宁慧悠带着王奎和五百亲兵,趁着夜色往黑风口去。黑风口果然守卫薄弱,只有几十个匈奴兵在巡逻。宁慧悠让亲兵们悄悄摸过去,解决了巡逻的匈奴兵,又让人把带来的火油洒在粮草上,点燃了火把。
“点火!”
火把扔在粮草上,瞬间燃起熊熊大火。火借风势,越烧越旺,照亮了半边天。匈奴兵们被火光惊醒,纷纷跑来救火,却哪里救得灭。
“撤!”宁慧悠见目的达到,立刻带着亲兵们往回走。
回到军营时,天刚蒙蒙亮。宁决见她们平安回来,松了口气:“干得好!匈奴没了粮草,不出三日定会退兵!”
果然,三日后,匈奴就带着兵力退回了草原。北疆的危机解除了。
皇上接到消息后,龙颜大悦,下旨嘉奖了宁决和宁慧悠,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。
开春后,宁慧悠跟着宁决回了京城。京里的梅花刚谢,桃花又开了,院子里的老梨树也抽出了新枝。小石头和狗剩跟着王奎在军营里学了不少本事,回来时站得笔直,像个小大人了。
这日柳如眉带着阿宝来府里玩,阿宝已经会走路了,摇摇晃晃地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。柳如眉看着他笑,对宁慧悠道:“听说你们在北疆打了胜仗?真是厉害!”
“不过是运气好。”宁慧悠笑道。
“可不是运气。”柳如眉道,“我公公说,京里的大臣们都在夸你呢,说你年纪轻轻就有勇有谋,比不少男儿都强。”
宁慧悠脸颊微红,没再说话。
转眼又到了年底。京里张灯结彩,到处都是过年的热闹景象。宁府里也贴起了春联,挂起了红灯笼。张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,有红烧鱼、糖醋排骨、炖羊肉……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。
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,小石头和狗剩吃得满嘴是油,宁决看着他们笑,眼里满是慈爱。宁慧悠举起酒杯,对宁决道:“娘,敬您一杯。祝您岁岁平安。”
宁决笑着和她碰了碰杯:“也祝你岁岁平安。”
窗外的烟花“砰”地一声炸开,五颜六色的光映在窗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宁慧悠看着窗外的烟花,又看了看桌前的亲人,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安稳。
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,有危机也有挑战,但幸好身边的人都在,她们一起面对,一起解决,终于迎来了这安稳的岁末。
她知道,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,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,就什么都不用怕。就像这院子里的老梨树,不管经历多少寒冬,开春后总会抽出新枝,开出雪白的花。
岁岁年年,平安顺遂。这便是最好的日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