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的山风带着凉意,吹得树梢沙沙作响。宁慧悠蹲在城南山坡的新土坑边,指尖捏着半块碎裂的玉佩——玉质粗糙,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林”字,沾着些暗红色的土,像是从尸骨上粘下来的。
“郡主,这是本月第三具了。”京兆尹在一旁唉声叹气,手里的验尸格目写得密密麻麻,“前两具在城西乱葬岗,都是无名尸,骨头都烂得差不多了。这具好歹还剩些衣料碎片,看着像是……”他凑近看了看尸身残留的衣角,“像是绸缎料子,倒不像是山里的农户。”
宁慧悠没作声,目光落在坑底的骸骨上。这具尸身埋得浅,被上山采蘑菇的农户一锄头刨了出来,头骨裂了个大口子,显然是被钝器所伤。她让衙役小心地把骸骨拾进木匣,忽然发现右腿骨上有圈浅浅的勒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捆过。
“前两具骸骨,身上有没有类似的痕迹?”她抬头问仵作。
仵作想了想,点头道:“有!城西那具男尸的左腿骨上,也有圈勒痕,当时以为是野兽啃咬的,没太在意。”
三具尸骸,都有勒痕,还都埋在城郊——绝非巧合。宁慧悠站起身,往山坡下望去,见不远处有条小路,路尽头隐约能看见片青砖灰瓦,像是个庄子。
“那是谁家的庄子?”她问旁边的农户。
农户指着那片瓦舍道:“是林员外的庄子。林员外前几年做茶叶生意发了财,就在这儿买了地,还盖了座大院子呢。”
林员外?宁慧悠捏着那块刻着“林”字的玉佩,心里一动:“这林员外,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好像叫林万山。”农户道,“听说他脾气怪得很,庄子周围都拦着铁丝网,不许外人靠近。”
铁丝网?山里的庄子哪用得着拦铁丝网?宁慧悠让京兆尹先带着骸骨回衙门,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往林家庄子去。
庄子果然围着圈铁丝网,上面还挂着些碎布片,像是有人不小心被勾住的。宁慧悠绕着铁丝网走了半圈,发现东北角有个缺口,缺口边的草被踩得稀烂,显然常有人从这儿进出。
她顺着缺口往里看,见院子里种着不少茶树,几个庄户正在采茶,动作却慢吞吞的,像是提不起劲。正看着,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打骂声:“磨蹭什么!这点活都干不完,今晚别想吃饭!”
是个穿着锦缎褂子的中年男人,手里拿着根鞭子,正抽向一个弯腰采茶的老妇。老妇踉跄了一下,手里的茶篓掉在地上,茶叶撒了一地。
“林万山?”宁慧悠低声问亲兵。
亲兵点头:“前几日查访时见过他画像,就是他。”
宁慧悠没再看,转身往回走。这林万山看着就不对劲,庄子里的庄户怕也不是自愿留下的。
回到衙门,京兆尹正拿着那半块玉佩发愁:“查了城厢内外的林姓人家,没找到跟这玉佩对得上的。倒是有个叫林婉儿的姑娘,半年前在林万山的茶叶铺当伙计,后来突然失踪了,家里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。”
林婉儿?宁慧悠接过林婉儿的画像——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,约莫十六七岁,嘴角有颗小小的痣。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庄子里看到的老妇,虽满脸皱纹,嘴角却也有颗痣,只是被打得青肿,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“去林家庄子救人。”宁慧悠当机立断,“带上亲兵,就说查访逃犯。”
一行人赶到林家庄子时,林万山正在院子里喝酒,见官差进来,醉醺醺地喊道:“你们来干什么?我这儿可没逃犯!”
“有人举报你私藏人口。”京兆尹厉声道,“搜!”
亲兵们立刻冲进屋里搜查。没一会儿,就从后院的柴房里拖出十几个庄户,个个面黄肌瘦,身上还有伤痕。那个被打的老妇也在里面,见了宁慧悠,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:“官爷!救救我女儿!林万山把她关起来了!”
“你女儿是林婉儿?”宁慧悠问。
老妇点头,哭得浑身发抖:“婉儿半年前发现林万山往茶叶里掺沙子,被他抓了起来,就再也没见过……我求他放了婉儿,他就把我也抓来干活,还打我……”
宁慧悠心里一沉,对亲兵道:“重点搜后院!”
后院有间锁着的小屋,亲兵们砸开门锁冲进去——屋里空荡荡的,只有个破木床,床底下堆着些女人的衣裳,其中一件蓝布裙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,像是血迹。
“林万山!你把林婉儿藏哪儿了?”京兆尹怒喝。
林万山脸色发白,却还嘴硬:“我不知道!她早就跑了!”
宁慧悠没理他,目光落在墙角的土上——土色比周围深些,还留着些铁锹挖过的痕迹。“挖开看看。”
亲兵们挥着铁锹往下挖,没挖两尺就碰到了硬东西——竟是具女尸!尸身虽已腐烂,却还能看出是个年轻姑娘,嘴角有颗痣。
“婉儿!”老妇扑过去大哭。
林万山见状,腿一软瘫在地上,嘴里反复念着:“不是我杀的……是她自己要跑……”
原来林婉儿发现林万山往茶叶里掺沙子后,要去报官,林万山怕事情败露,就把她关了起来。林婉儿趁他不注意想逃跑,被他追上,争执间推了她一把,林婉儿头撞在石头上死了。他怕被人发现,就把尸身埋在了后院,又把老妇抓来干活,想让她永远闭嘴。
“那城西的两具尸骸呢?”宁慧悠问,“也是你杀的?”
林万山愣了愣,随即点头:“是……他们都是发现我掺沙子的伙计,我怕他们说出去,就……就把他们杀了埋在山里了……”
案子破了,林万山被押回衙门,判了斩立决。那些被抓的庄户也都回了家,老妇抱着林婉儿的尸身,哭得撕心裂肺。
宁慧悠站在一旁看着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本是想讨个公道,却没想到落得这般下场。她让人给老妇送了些银子,又让人把林婉儿好好安葬了。
这日傍晚,宁慧悠坐在院子里翻着案宗,宁决走过来坐在她身边:“还在想案子?”
“娘,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狠心的人?”宁慧悠问。
宁决叹了口气:“人为了钱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不过……”她拍了拍宁慧悠的手,“你能把真相查出来,让死者安息,就已经很好了。”
夕阳落在梨树上,把叶子染成了金色。宁慧悠合上书,看着院外的晚霞,心里渐渐平静下来。她知道,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,就总有正义到来的一天。
就像这秋日的阳光,虽有凉意,却总能照进人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