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汛刚过,护城河的水还泛着浑黄。宁慧悠站在河埠头,看着衙役们从水里捞起个破木箱,箱盖裂着缝,露出半片青花花瓷。泥水顺着箱缝往下淌,滴在青石板上,洇出深色的痕迹。
“郡主,这箱子是今早捞沙船勾上来的。”京兆尹递过块帕子,“箱底还压着半截尸首,仵作刚验过,是个年轻女子,约莫二十岁,被人捆了手脚塞在箱里沉的河。”
宁慧悠没接帕子,蹲下身看那片青花瓷。瓷片上画着半枝梅花,釉色清亮,是近年官窑的样式——她前几日在吏部侍郎家的宴会上见过同款的茶盏,据说是皇上赏的御窑瓷。
“箱子上有什么记号?”她问。
衙役翻出箱底的烙印:“有个‘沈’字,像是城南沈家瓷坊的记号。沈家专做官窑仿品,前几日还被官府查过,说他们私造御瓷。”
沈家瓷坊在城南巷子里,门脸不大,却堆着不少瓷坯。坊主沈老头正蹲在院里修补瓷碗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锔子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爷……小的可没私造御瓷!都是仿的民窑!”
“这箱子是你家的?”宁慧悠举起那片青花瓷。
沈老头眯眼瞧了瞧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小的上个月卖出去的,卖给了个穿绸缎的公子,说要装字画用。”
“公子长什么样?”
“白面无须,说话文绉绉的,还戴着块玉佩。”沈老头道,“给了五两银子,出手阔绰得很。”
白面公子?宁慧悠想起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赵衡——前几日宴会上他就戴着块白玉佩,也是白面无须的模样。她让人去查赵衡的行踪,傍晚就有了消息:“郡主,赵公子前几日确实去过沈家瓷坊,还在河边租了艘游船,说是要赏秋景。”
游船停在河下游的芦苇荡里,船板上还留着些瓷片碎屑,和木箱上的青花正好对上。宁慧悠让人在船舱里搜查,在床板下摸出个锦盒——里面没装珍宝,倒有支银簪,簪头刻着个“莲”字。
“是莲心姑娘的!”跟着的老鸨忽然喊道。莲心是醉春楼的红牌姑娘,前几日突然失踪了,老鸨正到处找她。
宁慧悠让人去醉春楼取莲心的画像,比对尸首的容貌——果然是同一个人。仵作又在尸首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些脂粉,和赵衡常用的那款“冷香丸”味道一样。
“赵衡!”京兆尹怒拍桌子,“定是他迷上莲心,又怕被人发现,就杀了人沉河!”
宁慧悠却摇了摇头:“赵衡虽纨绔,却没这胆子——他爹是吏部侍郎,若真杀了人,何苦用沈家的箱子?这不是自曝行踪?”她捏着那支银簪细看,簪尾有处小小的弯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。
正说着,衙役匆匆进来:“郡主!沈家瓷坊的学徒说,前几日卖箱子时,还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跟着那白面公子,像是他的随从。”
灰布衫随从?宁慧悠想起赵衡身边的老仆赵忠——那人总穿件灰布衫,还瘸着条腿。她让人去拿赵忠的画像,沈老头一看就点头:“是他!就是他跟着来的,还帮着抬箱子呢!”
宁慧悠带人往吏部侍郎府去,刚到门口就见赵忠提着个包袱往外走,瘸腿的动作比平时更明显。“赵忠!”衙役喝了一声。
赵忠身子一僵,扔下包袱就想跑,却被亲兵按住。包袱里滚出个瓷瓶,掉在地上摔碎了,里面的药粉撒了一地——竟是些蒙汗药。
“是你杀了莲心?”宁慧悠问。
赵忠低着头不说话。赵衡从府里跑出来,急道:“不关他的事!是我……是我把莲心藏起来了!”
众人都愣了。赵衡红着脸道:“我喜欢莲心,想娶她做妾,我爹不许,我就让赵忠把她送回老家了,没杀她!”
“那箱子里的尸首是谁?”京兆尹追问。
赵忠这才开口,声音发哑:“是……是小的远房侄女,前几日来投奔小的,却染了重病死了。小的怕官府查问,就借了公子的箱子,把人沉了河……”
宁慧悠盯着他的瘸腿:“你侄女怎么死的?”
“咳病死的!”赵忠急道。
“那莲心呢?”
赵忠眼神闪烁:“不知道……小的把她送上船就回来了。”
宁慧悠让人去查赵忠的老家,果然在村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具女尸,容貌和河底的尸首一模一样。可莲心的下落还是没头绪——游船的船夫说,前几日确实送过个姑娘去下游,却在中途被个骑马的汉子接走了。
“骑马汉子?”宁慧悠心里一动,想起沈老头说的“戴玉佩的公子”。她让人去查近期出城的骑马人,终于在城门的登记册上找到了线索:“三日前有个姓柳的公子出城,说是去江南采买瓷器,还带了个丫鬟。”
柳公子?宁慧悠想起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柳文轩——他也爱穿绸缎,还收藏瓷器。她让人去柳府查,在库房里找到了个新添的瓷瓶,瓶底的落款和沈家瓷坊的记号一模一样。
柳文轩被带来时,脸色发白:“我……我只是借了赵衡的箱子用用,没杀人!”
“莲心在你这儿?”宁慧悠问。
柳文轩点头:“是……是她自己来找我的,说赵衡纠缠她,想让我送她去江南。我就带她走了,没害她!”
宁慧悠让人去江南接莲心,几日后莲心果然平安回来,说柳文轩确实没害她,只是帮她暂避风头。
案子查到这儿,总算清楚了:赵忠为了掩盖侄女病死的事,借箱沉尸;赵衡为了藏莲心,谎称人被送走;柳文轩则好心帮莲心脱身。只是河底的尸首终究是枉死——赵忠怕担责任,连口棺材都没给侄女备。
赵忠被杖责二十,罚了银子安葬侄女。赵衡也被吏部侍郎禁了足。柳文轩因没禀报官府,被训诫了几句。
宁慧悠走出吏部侍郎府时,秋风正紧,吹得路边的梧桐叶簌簌落。她捏着那片青花瓷片,忽然觉得这案子虽破了,却像缺了块的瓷碗——就算锔上了,裂痕也还在。
“姑娘,莲心姑娘让人送了谢礼来。”春桃递过个锦袋。
里面是支新的银簪,簪头刻着朵完整的梅花,比之前那支更精致。宁慧悠笑了笑,把簪子收好。她知道,不是所有事都能圆满,但只要有人还念着公道,就不算太差。
就像这缺了角的瓷片,虽不完整,却也能映出些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