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刚过，城郊的药田泛出嫩青。宁慧悠蹲在田埂上，指尖捏着把晒干的药渣——柴胡混着当归，还沾着些没碾细的附子碎末，药味呛得人鼻尖发酸。这是今早药农翻地时从土坑里刨出来的，坑底还埋着只陶罐，罐口塞着团麻布，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东西。
“郡主，这坑挖得蹊跷。”京兆尹蹲在旁边，手里拿着片碎瓷，“土是新翻的，却埋得浅，不像是藏东西的样子。药农说前几日还在这儿除草，根本没这坑。”
宁慧悠让衙役小心撬开陶罐——里面竟是半罐黑褐色的膏状物，凑近闻有股苦杏仁味，和鹤顶红的气息混在一起。她用银簪挑了点膏体，见簪头瞬间发黑，心里咯噔一下：“是毒膏。”
正说着，药农忽然指着坑底喊：“那儿有头发！”
衙役用小铲扒开泥土，果然露出缕花白的头发，再往下挖，竟挖出具老妇的尸身。尸身穿着粗布裙，腰间系着个药囊，囊里的药草已经烂了，只剩片干枯的薄荷。仵作验了尸，摇着头道：“郡主，是中了毒膏死的，心口还挨了下钝器，这才没了气。”
“死者是谁？”宁慧悠问药农。
药农搓着手道：“看着像……像村西头的张药婆。她前几日还来药田收药，说要配治风寒的方子，之后就没见着人了。”
张药婆在城郊行医三十多年，专治妇孺杂症，手里总捏着个铜药碾。宁慧悠让人去张药婆的药铺看看，自己则翻着陶罐里的毒膏细看——膏体里混着些蓝色的矿粉，是炼银时才会有的东西。
药铺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，门虚掩着，院里的药晒架倒在地上，药碾子滚在墙角，铜面上沾着些黑膏，和陶罐里的一模一样。宁慧悠在柜台下摸出本药方册，翻到最后一页，见上面写着“李记银铺，取药银三两”，旁边还画了个叉。
“李记银铺？”京兆尹道，“是城里的老银铺，掌柜的姓李，前几日还来城郊收过旧银器。”
宁慧悠带着人往城里去，刚到李记银铺门口，就见掌柜的李老头正往马车上搬箱子，箱角露着些蓝色矿粉。“李掌柜！”衙役喝了一声。
李老头手一抖，箱子掉在地上，滚出些碎银——银块边缘发黑，像是用毒膏处理过。“官爷……这是收的旧银，没犯法啊！”
“张药婆你认识？”宁慧悠举起药方册。
李老头脸色发白，点头道：“认识……她前几日来卖过只银镯子，说是祖传的，我给了她三两银子。”
“镯子呢？”
“融……融了炼新银了。”李老头道，“她还说镯子上沾了些‘脏东西’，让我多给半两银子，我没肯。”
“脏东西是什么？”
李老头支支吾吾：“她说……是她给人配药时沾的毒……”
宁慧悠心里一动。张药婆专治杂症，会不会是给人配了毒膏，反被灭口？她让人在银铺后院搜查，在炉灰里找到块没烧尽的麻布，布纹和陶罐口的团麻布一模一样。
“是你杀了张药婆？”京兆尹厉声道。
李老头扑通跪了：“不是我！我就是收了她的镯子！她是被……被王寡妇杀的！”
王寡妇是城郊的农户，丈夫去年病死了，前几日总找张药婆配药，说自己心口疼。宁慧悠带人往王寡妇家去，刚到门口就见她正往灶里塞药渣，火苗舔着柴草，冒出黑烟。
“王寡妇！”衙役抢过她手里的药渣——正是柴胡当归混着附子，和坑边的药渣一样。
王寡妇瘫在地上，哭着道：“是她害了我男人！去年我男人病着，她配的药吃了就没缓过来！我找她理论，她还骂我胡搅蛮缠！前几日我见她往药里掺毒膏，就……就趁她翻药田时打晕了她，埋在土里了……”
宁慧悠让人去查王寡妇丈夫的死因，仵作验了坟后回禀：“郡主，王老汉是病死的，张药婆配的药没问题，就是剂量大了些，老人体虚扛不住。”
原来是场误会。王寡妇认定丈夫是被张药婆害死的，见她配毒膏（其实是给牲畜配的驱虫膏），就起了杀心。
案子破了，王寡妇被押回衙门，判了流放。李老头因收赃银也被罚了款。张药婆的药铺被她远房的侄子接手，药方册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，页角被翻得发卷。
宁慧悠走出药铺时，日头正暖，药田的嫩苗在风里晃。她站在田埂上，看着药农重新翻地，把毒膏埋在深处，撒上石灰。药渣被风吹得四散，药味渐渐淡了。
“姑娘，回府吧。”春桃递过披风。
宁慧悠点头，指尖还留着药渣的苦味。她知道，有些恨起得荒唐，却能把人逼到绝路；有些死来得无辜，却终究等来了公道。
回到府里，宁决正在书房看兵书，见她来便笑道：“今日这案子，听着倒让人唏嘘。”
“娘，若是王寡妇早知道真相，会不会就不杀人了？”宁慧悠问。
宁决叹了口气：“人心要是堵了，真相也钻不进去。不过你把缘由查清楚，也算是给了张药婆一个清白。”她指了指桌上的新茶，“刚沏的雨前龙井，尝尝。”
茶香冲淡了药味。宁慧悠喝了口茶，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树，忽然觉得这春日的天，虽还有些凉，却总能把冰雪化透。就像这案子里的怨怼，查清楚了，也就散了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