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五跪在地上，膝盖陷进戏台前的软泥里，手里的刨子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，溅起几点泥星子。他盯着木箱底的泥痕，喉结滚了滚才哑着嗓子开口：“王老实……王老实前儿个傍晚来铺子里，说要打个二尺见方的木箱，还特意嘱咐要钉严实些，给了我五十文钱定金。”
“五十文？”京兆尹挑眉，“打个装麦种的木箱，哪用得着这么多钱？”
赵五手心里全是汗，捏着衣角反复搓：“他……他说箱子要装‘金贵东西’，怕路上漏了。我问是什么，他只笑不说，还让我连夜赶工，第二日天不亮就来取。”
“取箱子时带了什么？”宁慧悠追问。
“就……就背着个麻布口袋，沉甸甸的。”赵五回忆着，“他把口袋塞箱子里，用麻绳捆了好几圈，还问我村外哪片麦田最偏……我当时只当他是怕亲戚看见，没敢多问。”
李氏忽然在旁哭出声：“当家的哪有什么金贵东西？家里就剩两斗麦种了！他定是藏了私房钱，被人盯上才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宁慧悠打断：“王老实手里的麦饼，是你做的？”
李氏点头：“是前日早上烙的，他说帮工饿得快，揣了三块在怀里。”
“面碱为何放这么多？”
“前日和面时走神，手抖多撒了半勺……”李氏抹着泪，“当家的还笑我，说苦就苦点，嚼着顶饿。”
宁慧悠捏着那块旧帕起身，帕角的栀子花绣得虽歪，针脚却藏着些讲究——花瓣边缘用了“打籽绣”，是镇上绣坊才会的手艺。她让人去西柳村唯一的绣坊问，绣娘见了帕子立刻点头：“这是村东头林寡妇绣的！她最爱绣栀子花，就是针脚总歪，前几日还来买过细麻布呢。”
林寡妇的丈夫去年病死了，独自带着个五岁的娃过活，平日里靠给人缝补衣裳换些粮食。宁慧悠往林寡妇家去时，正见她蹲在院角埋东西，见官差来吓得手里的瓦罐都掉了，罐里滚出几颗圆滚滚的东西——竟是银锭子。
“这银子哪来的？”京兆尹厉声问。
林寡妇脸色惨白，抱着孩子往后退：“是……是捡的！在麦田边捡的！”
“捡了多少？”
“就……就这五两……”
宁慧悠没理会她的辩解，目光落在院中的石磨上——磨盘缝里沾着些黑褐色的泥，和麦田土、木箱底的泥色分毫不差。她让人搬开石磨，底下果然有个浅坑，坑底铺着块麻布，正是赵五说的“沉甸甸的口袋”同款料子。
“王老实死前见过你，对不对？”宁慧悠蹲下身，看着躲在林寡妇怀里的娃，“娃前日傍晚见过王伯伯吗？”
娃怯生生地点头，小手比划着：“王伯伯……给我糖吃，还把布包藏磨底下……”
林寡妇见瞒不住，终于瘫坐在地上：“是他自己送上门的！前日傍晚他背着布包来我院子，说要借磨盘用用，我问他装的啥，他只说‘能换粮食的好东西’……”
原来王老实前几日在村外河沟里摸鱼时，意外撞见两个人往水里扔木箱，箱子沉底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，还露出半角银锭子。他趁那两人走后偷偷把箱子捞上来，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银子，连夜找赵五打木箱装银子，又怕被人发现，想借林寡妇的磨盘遮掩，打算等风头过了再分银子。
“那你为何不告诉他有人要杀他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林寡妇哭道：“我哪知道会杀人！昨日天不亮我听见麦田里有动静，还以为是他来取银子，没敢出去看……今早见官差来，才知道他死了，怕银子被人发现，就想埋起来……”
宁慧悠让人把林寡妇看住，又去河沟边查。沟底果然有个被翻动的泥坑，旁边还留着两个不同的脚印——一个是布鞋印，一个是草鞋印。衙役在泥里摸出个铜环，上面刻着“漕运”二字，边缘还沾着点桐油。
“漕运的铜环？”京兆尹惊道，“难道是漕运的人丢了银子？”
京郊的漕运码头归漕帮管，帮里的人常年穿草鞋，走路时后脚跟受力重，脚印和河沟边的草鞋印正好对上。宁慧悠让人去漕帮查，傍晚就带回了消息：“郡主，漕帮前几日确实丢了箱银子，说是给上头的‘孝敬钱’，派了两个弟兄去找，至今没回来。”
那两个弟兄一个叫刘三，一个叫周七，刘三穿布鞋，周七穿草鞋，正是河沟边脚印的主人。漕帮的帮主听说银子可能被王老实捡了，当即拍着桌子道：“定是这两个混小子办事不力，还杀了人灭口！”
宁慧悠让漕帮带路去刘三和周七的住处。两人住的窝棚在码头边，里面空无一人，灶台上的粥还温着，像是刚走没多久。窝棚角落堆着些麦秸，秸杆里露着根麻绳，绳头的纹路和王老实脖颈的勒痕一模一样。
“是他们杀的王老实！”京兆尹指着麻绳道。
宁慧悠却盯着灶台边的碗——碗里剩着些麦粥，粥里混着些白色粉末，和面碱味正对着。她忽然想起王老实手里的麦饼：“王老实死前，是不是和他们吃过东西？”
漕帮的人点头：“刘三最馋，总爱抢农户的吃食。前日他还说要去麦田边‘找些吃的’。”
正说着，码头的瞭望哨突然喊：“有小船往河下游划了！像是刘三他们！”
宁慧悠让人驾船去追。小船在河心跑得急，见官船追来，刘三竟举着刀要砍船桨，周七却突然把他推下河，自己划着船往芦苇荡钻。衙役们跳下水抓住刘三，又追进芦苇荡把周七按在船上。
“银子呢？”宁慧悠问。
周七梗着脖子不说话，刘三却吓得直哆嗦：“在……在芦苇荡的土坑里！我们找着王老实时，他正往麦田埋银子，我们问他要，他不给，还咬周七的手，周七就……就用麻绳勒死了他……”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