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道士跪在道观的青石板上，道袍下摆沾着晒草药时蹭的草屑，指尖攥着块刚晒干的艾草，捏得艾绒簌簌往下掉。他望着宁慧悠手里的碎砚片，喉结滚了三滚才颤着声开口：“那砚……那砚是周先生前日送我的。他说我画符的砚台太糙，这碎片虽不完整，研朱砂倒合用，我才收着的。”
“送你的？”京兆尹挑眉，“张夫子说周先生视那前朝端砚如性命，怎会平白送你碎片？”
刘道士眼神往供桌下瞟了瞟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是……是他欠我钱。前几日他来观里求符，说学生们总闹病，想求道平安符镇镇。我给了他符，他说手头紧，就拿这砚片抵了符钱。”
“抵了多少？”宁慧悠追问。
“五十文。”刘道士道，“我还让他写了欠条呢。”
他从供桌下摸出张皱巴巴的字条，上面果然是周明远的字迹：“今欠刘道长符钱五十文，以砚片抵之。”落款日期正是周明远死的前一日。
宁慧悠捏着字条边角细看——纸页边缘有处浅浅的牙印，像是写字时咬着纸边琢磨出来的。她抬眼看向道观墙角的炼丹炉：“你说那日在观里画符，炉里的火何时熄的？”
刘道士愣了愣：“后半夜……画完符天快亮了才熄的。”
“炉灰呢？”
“倒……倒在后院的菜地里了。”
衙役去后院菜地翻查，果然在菜畦边的灰堆里找到块烧焦的布片，布上绣着个“周”字，是私塾先生常穿的蓝布长衫料子。仵作凑过去闻了闻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：“郡主，这布片上有酒气，还混着点……蒙汗药的味。”
蒙汗药？张夫子在旁惊得捋着胡子的手都停了：“周兄从不喝酒！他说酒乱心性，误了教书事！”
李屠户忽然在旁喊：“我知道了！是村西的王秀才！前几日他还跟周先生借钱买酒，周先生没借，两人在酒馆吵了一架！”
王秀才是个落魄书生，常年泡在村西的小酒馆里，靠替人写书信换酒喝。宁慧悠让人去酒馆寻他时，他正趴在酒桌上打鼾，怀里还揣着支铁尺——尺尾的“明”字虽被酒渍糊了，却还能辨出轮廓。
“这铁尺是你的？”宁慧悠把铁尺往桌上一放。
王秀才醉眼惺忪地抬眼，见了铁尺忽然笑起来：“是周老夫子的！前日他还拿这尺子敲我手心呢，说我写的字不如他学生！”
“前日你见过他？”
“见了！”王秀才拍着桌子道，“在酒馆后巷！他给了我两吊钱，让我别再去私塾附近晃悠，还说……还说再看见我缠学生，就把我送官！”
两吊钱？和刘道士说的“手头紧”根本对不上。宁慧悠让衙役把王秀才架到私塾周明远的书房。书房里书案摆得齐整，案上的砚台却不见了——本该放端砚的地方留着个浅浅的印子，印边沾着些暗红的粉末，和周明远心口的血渍颜色对上了。
“砚台被人拿走了。”京兆尹道，“定是凶手杀了人，还偷了砚台！”
刘道士忽然往供桌下一缩：“不是我！我没拿砚台！”他扒着桌腿往外挪了挪，“前日周先生来观里时，怀里揣着个布包，鼓鼓囊囊的，像是装着砚台。他走后没多久，我就听见观外有马蹄声，像是往城里去了。”
往城里去了？宁慧悠想起周明远的儿子周瑾——周瑾在城里的字画铺当学徒，前几日还回村给周明远送过棉衣。村民说周瑾总抱怨爹偏心，把好东西都留着给学生，连那前朝端砚都不肯给他看。
“周瑾前日回村了吗？”宁慧悠问张夫子。
张夫子点头：“回了！傍晚来的，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，说铺子里忙。”他忽然一拍大腿，“对了！他走时手里也拎着个布包，跟刘道长说的模样差不多！”
衙役快马去城里字画铺传周瑾时，他正蹲在铺后擦砚台——那砚台黑沉沉的，正是块前朝端砚，边角缺了一块，正好能和刘道士手里的碎片对上。见官差进来，周瑾手里的布巾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：“你……你们怎么来了？”
“你爹死了。”宁慧悠盯着他手里的砚台，“这砚台是他的？”
周瑾脸色“唰”地白了，却梗着脖子道：“是我爹送我的！他说我学艺有成，该有块好砚台了！”
“何时送的？”
“前……前日傍晚。”
仵作上前拿起砚台，用银簪刮了刮砚池里的墨垢——垢下竟露着点暗红，凑到鼻尖闻了闻，抬头对宁慧悠道：“郡主，是血！还没干透呢！”
周瑾的腿当即软了，顺着柜台滑坐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来拿砚台时他就……就倒在书房了！”
他说前日傍晚回村，本想跟爹再要些钱买颜料，推门进书房就见周明远趴在书案上，心口插着铁尺，血都渗到砚台上去了。他当时吓得魂都飞了，又怕人以为是自己杀了爹，慌里慌张拔了铁尺揣怀里，拎着砚台就跑回了城里，连棉衣都忘在了私塾。
“那铁尺怎会到王秀才手里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周瑾摇头：“我不知道！我跑的时候慌得很，许是掉在巷口被他捡着了！”
王秀才被带来对质时，醉意醒了大半：“是！我在巷口捡的！见上面有周老夫子的字，想着留着能换杯酒喝，就揣怀里了。”
线索绕了个圈，又回到了原点。宁慧悠盯着周明远书房的窗棂——窗纸有处新破的洞，洞边沾着几根苍耳子，是村东头野地里才有的草籽。她让人去村东头李屠户家的肉铺后墙查，果然在墙根的苍耳丛里找到个小瓷瓶，瓶里还剩小半瓶蒙汗药，瓶底刻着个“刘”字。
“是你！”京兆尹指着刘道士，“你给周先生下了蒙汗药，偷了砚台还杀了他！”
刘道士脸涨得通红，急得直跺脚：“不是我！那药是前几日丢的！定是被人捡去栽赃我的！”
仵作忽然蹲下身，指着周明远尸身的指甲缝道：“郡主您看，这朱砂末里混着点金粉！”
金粉？画符用的朱砂从不掺金粉。宁慧悠想起刘道士供桌上的平安符——符上的朱砂亮得有些反常，她捏起一张凑到光下看，果然在符纹里见着星星点点的金粉。
“这符是用掺了金粉的朱砂画的？”她问刘道士。
刘道士眼神猛地一缩，嘴唇抿得紧紧的，再不肯说一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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