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老头跪在冻硬的泥地上,手里的剖篾刀“当啷”坠地,刀尖磕在石缝里迸出细火星。他盯着地窖里那半张竹席,喉结滚了三滚才哑着嗓子开口:“陈婆子前儿个晌午来铺子里,说狗蛋的炕席烂了,要编张厚实的新席,还特意嘱咐要掺些旧篾,说旧篾软和不硌人,给了我三十文定金。”
“三十文?”京兆尹挑眉,“编张炕席哪用得着这么多?寻常竹席也就十文钱。”
王老头手心里沁出冷汗,捏着衣角反复搓:“她……她说席子要编得宽些,还得在席角编个‘狗’字,怕别家孩子抢。我问她怎的突然宽裕了,她只笑不说,还让我连夜赶工,第二日天不亮就来取。”
狗蛋忽然在旁抽噎着喊:“我娘前几日确实藏了钱!她在炕洞底下埋了个瓦罐,我偷看过,里面有好些银角子!”
陈春娘守寡多年,靠编竹器拉扯狗蛋过活,平日里连个铜子都攥得紧,哪来的银角子?宁慧悠让衙役去陈春娘家炕洞搜查,果然摸出个瓦罐,里面除了十几块碎银,还有块染血的青布——布上绣着个“李”字,针脚粗疏,像是急急忙忙缝上去的。
“这布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狗蛋。
狗蛋扒着瓦罐边看了半晌,摇头道:“不认得。我娘前几日总往村西的破磨坊跑,回来时就揣着这布,还让我别跟人说。”
村西破磨坊早荒了大半,只剩个漏风的石碾。宁慧悠带着人往磨坊去时,见墙角堆着些新剖的竹篾,篾片上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仵作凑过去闻了闻,眉头皱得更紧:“郡主,是血!和陈婆子后心的血渍对上了!”
磨坊的石碾下卡着半截镰刀——正是扎在陈春娘后心的那把,刀柄缠着的粗麻线,和河湾破篾上的麻线一模一样。京兆尹拎起镰刀细看,刀背刻着个模糊的“李”字:“又是姓李的?”
村里姓李的大户就一家——李老栓家。李老栓是村东的地主,前几日刚娶了第三房小妾,正忙着办宴席。宁慧悠让人去李府时,李老栓正蹲在院角训仆人,见了官差连忙堆笑:“官爷大冷天的来,是有什么事?”
“陈春娘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将那块染血的青布放在他面前。
李老栓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往后退了两步撞在石磨上:“知……知道!今早听人说了,真是可怜。”
“这布是你家的?”
李老栓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是!我家哪有这么糙的布!”
他的小妾忽然从屋里探出头,见了青布尖声喊:“是管家的!前几日管家还穿这件青布衫去磨坊!”
李府的管家姓李,是李老栓的远房侄子,平日里总爱往村西跑。衙役去抓管家时,他正收拾包袱想溜,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,还有个竹编的小盒子——盒里装着块玉佩,玉佩上沾着些灰绿色的水草,和河湾的水草分毫不差。
“这玉佩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。
管家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陈婆子的!她前几日拿玉佩跟我换银子!”
原来陈春娘前几日在破磨坊拾柴时,撞见管家偷偷往石碾下埋东西——是个装满银锭的木盒,看着像是李老栓收租时贪的官粮钱。她趁管家走后偷偷把木盒挖出来,打开一看竟有几十两银子,连夜找王老头编竹筐装银子,又怕被人发现,想借磨坊的石碾遮掩,打算等过了年就带狗蛋去城里过活。
“那你为何杀她?”京兆尹追问。
管家哭道:“我哪敢杀她!昨日天不亮我去磨坊取东西,见她正往竹筐里装银子,就上去跟她要,她不给,还拿剖篾刀扎我胳膊,我一时急了才……才推了她一把!”
他胳膊上果然有道新疤,像是被竹篾划的。仵作检查镰刀时,忽然指着刀背的血迹道:“郡主,这血不止一处!除了陈婆子的,还有另一种淡些的血!”
另一种血?宁慧悠想起张二婶灶膛后的字条——“村东老槐树下,取物”。她让人去老槐树下再挖,这次在陶罐底摸出个小药瓶,里面装着些止血的药膏,瓶身刻着“李府”二字。
“是你帮管家处理的伤口!”宁慧悠盯着张二婶。
张二婶脸色惨白,抱着孩子往后退:“是……是他找我来的!昨日清晨管家慌慌张张跑来找我,说被陈婆子打了,让我给抹点药膏,还塞了我五文钱……”
李老栓在旁听得直跺脚:“你们这群混账!竟敢背着我私藏银子!”
正说着,李府的小妾忽然哭喊起来:“那银子是我的嫁妆!老东西说替我存着,竟让管家偷了去!”
原来管家偷的是小妾的嫁妆银,怕李老栓发现才藏在磨坊。陈春娘捡了银子后,本想悄悄带狗蛋走,没承想被折返的管家撞见。两人争抢时,管家夺过陈春娘手里的镰刀扎了她,又把尸身拖去河湾沉了,还把装银子的竹筐也扔进了冰窟。
“我没想杀她的!”管家哭道,“是她攥着银子不肯放,还说要去报官!我怕被送官才下的手……”
衙役在管家的床板下搜出剩下的银子,银锭上还沾着些竹篾的碎屑,和陈春娘编的竹筐完全对得上。狗蛋抱着瓦罐里的碎银,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的竹枝:“我娘只是想带我走……她没偷东西……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管家押起来,又看向李老栓:“你纵容下人私藏财物,还包庇隐瞒,该当何罪?”
李老栓扑通跪了下来:“我认罚!我认罚!我给陈婆子立碑,还供狗蛋读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