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家被押走时,还在挣扎着喊:“是她贪心!那银子本就不是她的!”这话像根冰锥,扎得狗蛋抱着娘的旧袄直发抖。李老栓让人取来二十两银子,递到狗蛋面前,声音发虚:“娃,这钱你拿着,给你娘办后事,余下的留着过日子。”
狗蛋没接,小手攥着那只竹蚂蚱,蚂蚱的翅膀被他捏得变了形。张二婶蹲过来,想替他接银子,却被狗蛋狠狠推了一把:“你也不是好人!我娘塞给你银子时,你就该拦着她别藏银子!”
张二婶红了眼眶,从怀里摸出块麦饼——是陈春娘前几日送她的,还温在灶上没舍得吃。“你娘说……说等编完年货,就带你去镇上买糖人。”她把麦饼塞给狗蛋,“是二婶糊涂,没早劝她。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管家偷藏的银子清点清楚,除了小妾的嫁妆,竟还有些印着官印的银锭——是去年官府赈灾时发的粮银。李老栓见了官印,腿一软瘫在地上:“是管家!定是他偷换了赈灾粮,把银锭藏了起来!”
原来去年冬天闹饥荒,官府发的赈灾粮本够全村过冬,可村民领到时却多是陈米,当时没人敢说,如今才知是管家动了手脚。陈春娘许是撞见他换粮时的勾当,才会在拾柴时留意磨坊,最终发现了银锭。
“这婆娘……是替全村人挡了祸啊。”渔夫蹲在河湾边叹气,手里还攥着捞尸时带上来的破篾,“她若不贪那银子,只把官印银锭交出去,也不至于送命。”
宁慧悠却摇头:“她不是贪。”她指着狗蛋手里的瓦罐,“里面的碎银刚够给娃治病——前几日我让郎中看过,狗蛋有寒症,需得用当归、枸杞这些温补的药材,寻常人家哪买得起?”
郎中在旁点头:“陈婆子前几日来抓药,我见她钱不够,只给了半帖,没承想她竟……”
真相像河湾的薄冰,敲碎了才见底下的暖。陈春娘藏银子不是为自己,是想攒够钱给狗蛋治病,顺便把官印银锭悄悄交给官府,却没算到管家会折返。她攥着破篾往河湾跑时,许是想着狗蛋还在村口等她编竹蜻蜓,才跑得那么急,连竹筐掉在冰窟里都没顾上捡。
管家最终被判了斩立决,抄没的银子除了还给小妾,余下的全补了赈灾粮,官府还额外发了些新粮,让村民过个踏实年。李老栓因纵容下人被削了乡绅身份,小妾拿着嫁妆回了娘家,偌大的李府转眼就空了。
狗蛋的病请了城里的郎中来看,每日喝着汤药,脸色渐渐红润起来。张二婶把他接回自家住,睡在陈春娘没编完的竹席上——王老头连夜把席子编完了,席角的“狗”字绣得歪歪扭扭,却用红篾编的,看着格外暖。
王老头也没闲着,带着村里的竹匠编了好多竹筐竹篮,让张二婶拿去镇上卖,卖得的钱全给狗蛋存着。“陈婆子的手艺好,编的东西俏,”他蹲在陈春娘坟前编竹蜻蜓,“等娃长大了,我教他编竹活,也算对得起他娘。”
坟就埋在河湾边,坟前插着根青竹,竹梢绑着那只竹蚂蚱,风一吹,蚂蚱的翅膀扑棱棱地响,像在跟狗蛋打招呼。狗蛋每日都来坟前坐会儿,把编了一半的竹蜻蜓放在碑上:“娘,今日二婶教我编篾了,手指被扎了个小口子,不疼。”
宁慧悠离开河沿村时,腊八的雪刚停,阳光落在河湾的冰面上,亮得晃眼。张二婶带着几个妇人在河边剖竹,篾片剖得又细又匀,嘴里哼着陈春娘常唱的小调:“青竹篾,白竹篾,编个筐儿装麦秸……”
京兆尹翻着卷宗叹道:“原是桩贪财杀人案,到头来却成了桩娘护娃的事。”
“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。”宁慧悠望着远处狗蛋奔跑的身影——他正追着王老头编的竹蝴蝶跑,笑声脆得像冰凌碎了,“管家贪的是银,陈婆子贪的是娃的命,都是贪,却差着天地呢。”
回府的路上,路过镇上的药铺,见郎中正往村民手里递药包:“这是温补的膏子,给娃抹手的,陈婆子前几日还问过。”他说要把陈婆子没拿的半帖药熬了,分给村里有寒症的娃,也算替她了桩心事。
院角的梅花开了,宁决坐在廊下煮茶,见她回来便递过杯热茶:“这案子了结得,倒让人心里暖烘烘的。”
宁慧悠捧着茶盏,看着窗外的雪光:“是呢。”她想起河湾的破篾,虽断了,却还缠着麻线,像陈春娘没松开的手——攥着的不是银锭,是狗蛋的将来。
雪又下了起来,落在梅枝上,簌簌地响。她知道,有些苦是为甜熬的,有些险是为护人冒的,就像陈春娘编的竹活,看着糙,却藏着最软的心思。等开春河冰化了,河湾里会长出新的水草,狗蛋也会长大,那时他或许会忘了娘的模样,却一定记得娘编的竹蚂蚱,记得那年冬天,全村人都在帮着护着他——就像他娘当年想护着全村人那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