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刚过,京郊的桑林还浸在寒气里。宁慧悠站在桑林深处的土坑边,指尖捏着片干枯的桑叶——叶边卷着道深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,上面还沾着些灰褐色的茧丝,丝絮里缠了根粗麻线。这是今早采桑的蚕农发现的,土坑被野狗刨开了半尺,露出截青布裤腿,往下挖了三尺,就见着具男尸,蜷在冻土中,身上穿件短褐,腰间系着根草绳,绳上挂着个竹制的蚕匾钥匙,是村里蚕户常用的样式。
“郡主,这尸身埋得扎实,怕有个把月了。”仵作蹲在坑边,用铜签拨开尸身的衣襟,“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,左胸插着把桑剪,是被扎死的,这桑叶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蚕匾钥匙是谁的记号?”宁慧悠问采桑的蚕农,“这附近村里有会养蚕的汉子吗?”
蚕农搓着冻僵的手点头:“有!桑溪村的赵桑倌!前几日还在桑林里翻蚕沙呢,说要等开春孵新蚕。他总穿件短褐,那钥匙是他亲手做的,村里就这一把。”
桑溪村离桑林不过二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村里去时,正撞见个梳双鬟的小娘子坐在村口老桑树下哭,手里还攥着个没编完的蚕箔:“当家的呢?他去桑林翻蚕沙,都半月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赵桑倌的媳妇?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娘子抬头见是官差,抽噎着点头:“是……我叫林氏。当家的叫赵老实,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?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村口的晒谷场。林氏见了尸身,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,被村民掐着人中救醒后,指着尸身腰间的钥匙喊:“是当家的!定是被人杀的!他老实巴交的,怎会遭这毒手!”
等林氏缓过劲,宁慧悠才问:“赵桑倌走前,有没有跟人吵架?”
林氏抹着泪点头:“跟……跟村东的钱掌柜吵过。前日钱掌柜来收蚕茧,说他的茧子不够干,压了两成价钱,当家的护着茧子,说要再晾几日,两人在蚕房争了几句。”
钱掌柜住在村东头的茧行里,正坐在柜台后算账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算盘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赵老实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钱掌柜脸色白了白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赵桑倌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茧行点货,隔壁的王账房能作证。”钱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柜台后的桑剪上——剪刃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和赵老实左胸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桑剪是你的?”
钱掌柜愣了愣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,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采桑的蚕农忽然指着剪柄的刻痕喊:“这是赵桑倌的!他的桑剪柄上刻着个‘实’字!”
钱掌柜见瞒不住,腿一软蹲在地上:“不是我杀的!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!”
原来钱掌柜前几日在桑林边收茧,听见林子里有动静,过去一看见赵老实躺在土坑边,左胸插着桑剪,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,就想把尸身往深坑里埋埋,没承想刚刨了两下,就被采桑的蚕农撞见,慌里慌张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桑叶都没敢捡。
“那桑叶是谁的?”京兆尹追问。
钱掌柜摇头:“没见着……许是赵桑倌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:“郡主,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蜡油,不是点灯用的那种,倒像是……封蚕茧用的蜂蜡。”
蜂蜡?宁慧悠想起村里的老蚕妇刘婆婆——刘婆婆总爱用蜂蜡封蚕茧防潮,手上常年带着蜡油味。她让人去叫刘婆婆,刘婆婆来的时候,手里还拿着个蜡块,手指缝里果然沾着些蜂蜡。
“赵桑倌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宁慧悠问。
刘婆婆低着头道:“在……在屋里熬蜡。”
“熬蜡做什么?”
“给……给邻村的张大户封茧子。”
“熬完了吗?”
刘婆婆脸色骤变,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刘婆婆的蚕房搜查,在房后的地窖里找到了半罐蜂蜡,蜡里混着些灰褐色的茧丝,和赵老实手里的桑叶上的丝絮正对着。
“这蜡是你给谁熬的?”宁慧悠指着蜂蜡问。
刘婆婆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给赵桑倌熬的!他说要封些好茧子留着做种,给了我五十文钱……”
林氏忽然喊道:“当家的前几日确实说要留种茧!他还在蚕房角落里堆了些上等茧子,说要等开春孵出好蚕!”
宁慧悠让人去赵老实的蚕房搜查,在角落的蚕箔下摸出个布包,里面除了些碎银,还有张字条,上面写着“西桑林第三棵老桑下,有货”,字迹歪歪扭扭,不是赵老实的。
“西桑林第三棵老桑下有什么?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西桑林去。老桑树下埋着个陶罐,罐里没装别的,倒装着些新采的蚕茧和半袋蚕种,茧袋的布角沾着些灰褐色的茧丝,和赵老实身上的丝絮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茧和种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刘婆婆。
刘婆婆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知道!许是赵桑倌自己藏的!”
林氏忽然喊道:“这蚕种是我家的!前几日当家的还说要把新采的种茧藏起来,等过了年孵蚕用!”
刘婆婆见瞒不住,终于松了口:“是……是赵桑倌的!但这银不是我偷的!是他塞给我的!”
原来赵老实前几日偷偷在刘婆婆家的蚕房里藏了些上等蚕茧,想等年关时偷偷卖掉,被刘婆婆撞见了。赵老实怕她报官说自己私卖蚕茧,就塞了些碎银给她,还把自己的桑剪落在了刘婆婆家。刘婆婆气不过,就把蚕种扔在了老桑树下,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?”京兆尹追问。
刘婆婆急道:“我没杀他!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