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婆婆跪在蚕房的泥地上,手里攥着块没熬透的蜂蜡,蜡油顺着指缝往下淌,在地上积成一小滩。她望着宁慧悠手里的茧丝,嘴唇哆嗦着重复:“真不是我……赵桑倌塞银子时,还笑着说‘刘婶帮我守几日,开春给您送新蚕’,怎会说没就没了?”
“他塞给你多少银?”宁慧悠追问。
“二十文。”刘婆婆抬手抹脸,沾了满手蜡油,“就二十文,够买两斤粗面的数,我犯得着为这个杀人?”
林氏蹲在一旁,抱着赵老实的旧短褐哭:“当家的从不私卖蚕茧。去年钱掌柜压价,他宁愿把茧子晾着等开春,也不肯贱卖——他说要留着给村里娃换课本呢。”
村里的私塾是赵老实牵头盖的,蚕户们每年凑些蚕茧换钱当束脩。钱掌柜在旁听着,脸色越发不自在,指尖在算盘上拨来拨去,却没个准数。宁慧悠瞥向他柜台后的账本,随手抽了本翻——去年秋茧的收账页上,有处墨迹晕得奇怪,像是被人用湿布擦过。
“这页怎么回事?”她指着账本问。
钱掌柜喉结滚了滚:“是……是墨洒了,我擦了擦。”
“擦之前写的什么?”
“不记得了……”
仵作忽然凑过来,手里捏着根从赵老实指甲缝里挑出的细毛:“郡主您看,这不是蚕丝,倒像是……驼毛。”
驼毛?桑溪村哪来的驼毛?宁慧悠想起前日路过村口时,见个外乡货郎牵着匹骆驼歇脚,货郎背上的褡裢绣着朵胡杨花,看着很是特别。
“那货郎来过茧行吗?”她问钱掌柜。
钱掌柜眼神猛地一跳:“来……来过!前几日来收茧子,说要运去关外卖,给的价比我高两成。”
外乡货郎住在村西的破客栈里。衙役去唤他时,他正往骆驼背上装货,褡裢里露着些蚕茧,茧上沾着的灰褐色丝絮,和赵老实身上的分毫不差。见了官差,货郎翻身上驼就要跑,被衙役一绳套住脚踝,摔在地上啃了口泥。
“你跑什么?”京兆尹踹了他一脚。
货郎爬起来,拍着褡裢喊:“我没偷!这茧是赵桑倌卖给我的!他收了我五两银子,说都是上等种茧!”
五两银子?林氏惊得抬起头:“当家的从没拿过这么多银回家!他说要攒着给私塾修窗户……”
货郎从怀里摸出张字条,上面是赵老实的字迹:“今收蚕茧钱五两,三日后西桑林交货。”落款日期正是赵老实死的前两日。
“三日后交货,他却前一日就死了。”宁慧悠盯着货郎,“你没等三日就去找他了?”
货郎眼神闪烁:“是……是他托人带信,说提前交货。我去西桑林时,见他正往陶罐里装茧子,忽然跟我说不卖了,要把银退我。我不肯,两人就吵了起来——他拿桑剪扎我,我才推了他一把!”
他胳膊上果然有道新疤,像是被桑剪划的。可仵作检查赵老实左胸的伤口时,却皱起眉头:“这伤口是从下往上扎的,赵桑倌比你高半头,怎会这么扎?”
货郎噎了噎,忽然指向刘婆婆:“是她!我推完赵桑倌他还没倒,是她从后面拿桑剪扎了他!”
刘婆婆跳起来骂:“你胡说!我那晚根本没去桑林!”
“你去了!”货郎急道,“我看见你在老桑树下藏东西!是个布包,鼓鼓囊囊的!”
衙役按货郎说的去老桑树下深挖,果然在冻土下摸出个布包,里面除了半袋蚕沙,还有块玉佩,玉佩上刻着个“钱”字,边缘沾着些暗红的血迹——正是赵老实的血。
“是钱掌柜的!”林氏认出玉佩,“前几日钱掌柜来蚕房时,还戴着这玉佩!”
钱掌柜脸色惨白如纸,瘫在柜台后说不出话。宁慧悠让人翻开他那本被擦过的账本,用温水敷在晕墨处,渐渐显出一行字:“赵桑倌知私盐事,索银十两封口。”
私盐?众人都吃了一惊。钱掌柜的茧行后院,竟藏着条暗道,通往村外的河湾——衙役在暗道里搜出十几袋私盐,盐袋上的麻绳,和赵老实腰间草绳的麻线一模一样。
“是你杀了他!”京兆尹指着钱掌柜,“他拿私盐的事要挟你,你就杀了他灭口!”
钱掌柜终于松了口,眼泪淌得满脸都是:“是他先逼我的!他翻蚕沙时发现了盐袋,说要去报官,除非我给十两银子,还要把去年压的茧价都补上。我凑了五两让货郎给他,想稳住他,没承想他还不满足……”
他前一日夜里偷偷去西桑林,见赵老实正和货郎吵架,趁两人拉扯时从后面摸过去,夺过桑剪扎了赵老实左胸——因为赵老实背对着他弯腰推货郎,所以伤口才从下往上。杀了人后,他把桑剪塞回赵老实手里,又把玉佩扔在树下栽赃刘婆婆,以为神不知鬼不觉。
“我没想杀他的……”钱掌柜哭道,“我只是怕私盐被发现,全家都得掉脑袋……”
林氏抱着赵老实的钥匙,指尖抖得厉害:“当家的不是要挟你,他是想拿银给私塾买纸墨……他前几日还说,等开春了要教娃们认‘盐’字,说这字左边是‘土’,右边是‘人’,得踏踏实实才好……”
仵作忽然在赵老实的短褐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些磨得光滑的蚕茧,每个茧上都用红笔写着个字——是村里学童的名字,有的写着“阿福”,有的写着“丫丫”。
“是当家的给娃们留的蚕种。”林氏泣不成声,“他说每个娃养一只蚕,看着它吐丝,就知道啥是‘坚持’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