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老头跪在棺材铺的青石板上,手里的抹子“当啷”坠地,石灰粉扑了满脸。他望着那口没上漆的棺材,喉结滚了三滚才哑着嗓子开口:“林捕头前儿个晌午来铺子里,说老家爹娘年纪大了,得提前备口寿材,特意嘱咐要选柏木的,说柏木耐腐,还让我在棺盖内侧刻‘孝’字,给了我五十文定金。”
“五十文?”京兆尹眉峰一挑,“一口柏木寿材少说也得二百文,他就给五十文?”
孙老头手心里沁出冷汗,捏着衣角反复搓:“他……他说余下的钱等月底领了俸禄就补,还说这寿材不急着要,让我慢慢做。我问他怎的突然想起备寿材,他只叹口气,说‘这年头当差,保不齐哪天就用得上了’。”
王班头蹲在一旁,摸着林岳留下的护心符红了眼眶:“林兄弟不是小气的人。上月抓扒手时,他还自掏腰包给失主补了钱,说‘人家过日子不易’。他定是手头紧——前几日他还跟我借过钱,说要给李寡妇赔药钱。”
李寡妇就是被张恶霸强占土地的妇人,上月和张恶霸争执时被推倒磕破了头。宁慧悠让衙役去李寡妇家,见她正坐在门槛上缝补丁,头上还缠着绷带。“林捕头前几日来过,”李寡妇抹着泪道,“给我送了两吊钱,说让我安心养伤,他定会把地要回来。还说……还说张恶霸不止占我家地,还偷运官粮。”
偷运官粮?宁慧悠心头一动,转头看向荒宅西厢房梁下的赃物——里面除了些衣物首饰,还有袋糙米,米袋上印着个模糊的“官”字。仵作凑过去闻了闻,眉头皱得更紧:“郡主,这米里混着些谷糠,不像是官仓里的好米,倒像是……被人换过的陈米。”
荒宅的地窖里藏着个暗格,衙役撬开暗格,里面堆着十几袋陈米,袋口的麻绳和林岳手里锈钉上的灰麻绳一模一样。王班头翻看米袋上的印记,忽然拍着大腿喊:“是漕运的印!前两个月漕运衙门丢了一批官粮,说是在西河县地界失踪的!”
漕运的管事姓刘,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,此刻正坐在县城的酒楼里喝酒。衙役去抓他时,他还搂着歌女笑,见了官差手里的米袋,脸色“唰”地白了:“这……这不是我的!”
“林岳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将那袋印着“官”字的糙米放在他面前。
刘管事端着酒杯的手一抖,酒洒了满桌:“知……知道!今早听人说了,真是可惜。”
“他前几日找过你,对不对?”
刘管事眼神躲闪:“是……是找过!说要查漕运的粮,我让他别多管闲事,他偏不听!”
林岳死前一日夜里,曾在酒楼后巷堵住刘管事,说已经查到他偷换官粮的证据,要带他回县衙。刘管事慌了神,掏出五两银子想收买他,林岳不肯,两人争执起来。“我只是推了他一把!”刘管事哭道,“没想着要他命!他往后巷跑,我就没再追了!”
后巷的墙角沾着些暗红的血迹,和林岳后颈的血渍对上了。可仵作检查铁钎时,忽然指着钎柄的指纹道:“郡主,这指纹不止一处!除了林捕头的,还有个更粗的指纹!”
更粗的指纹?宁慧悠想起张恶霸那双常年握鞭子的手——指节粗大,和指纹形状正合。衙役在张恶霸的宅院柴房里找到块沾血的布巾,布巾上的血迹除了林岳的,还有刘管事的。“是你帮刘管事杀了林捕头!”京兆尹厉声道。
张恶霸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他找我来的!昨日天不亮刘管事慌慌张张跑来找我,说林岳要报官,让我帮忙‘教训’一下。我带了铁钎去荒宅,见林捕头正往地窖里藏米袋,就上去跟他打了起来——他拿锈钉扎我胳膊,我才拿铁钎戳了他后颈!”
他胳膊上果然有道新疤,像是被钉子扎的。可林岳后颈的伤口很深,显然是用了全力——张恶霸平日里打家劫舍,力气比寻常人大得多。“你戳完他就跑了?”宁慧悠追问。
张恶霸点头:“跑了!我怕被人看见,没敢回头!”
孙老头忽然在旁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看见他了。”
孙老头说昨日清晨去荒宅给林岳送寿材图纸,见林岳倒在枯井边,还有口气,正抓着根锈钉往地上划字。他吓得躲在树后,见张恶霸跑了才敢过去,可林岳已经说不出话,只指着西厢房的方向咽了气。“我怕惹祸上身,就把他拖到地基下埋了,还把铁钎插在他后颈,想让人以为是张恶霸杀的干净……”
林岳指甲缝里的石灰粉,就是孙老头埋他时沾的。而他手里攥着的锈钉,原是荒宅梁上的旧钉,死前划在地上的字虽被泥土盖了,却还留着个“刘”字的残痕。
“他是想指认刘管事。”王班头抹着泪道,“林兄弟到死都没忘查案。”
衙役在刘管事的船上搜出剩下的官粮,足足有五十石,都是被他用陈米换下来的好米,准备运去外地高价卖掉。李寡妇站在官粮旁,望着林岳的尸身哭:“你为了我的地,为了这些粮,把命都搭进去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