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管事被押上囚车时,还在挣扎着喊:“是张恶霸下的手!与我无关!我只是换了些陈米!”这话撞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,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唾骂。有老者捡起路边的石子砸过去:“换米?那是官粮!多少百姓等着这些米过冬!”
张恶霸被捆在县衙的柱子上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——是被愤怒的衙役揍的。他低着头,看着地上林岳的锈钉,忽然呜呜地哭起来:“我只是想拿点好处……没想真杀他……”
孙老头蹲在棺材铺门口,摸着那口没刻完“孝”字的柏木棺材,老泪纵横。“我该早点说的。”他用袖子抹着脸,石灰粉混着眼泪糊了满脸,“林捕头倒在地上时,手指还指着西厢房,我怎就糊涂了,怕惹祸呢……”
李寡妇把林岳送的两吊钱换成了纸钱,在荒宅的枯井边烧着。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,落在那堆刚挖出来的陈米上。“你说要帮我把地要回来,”她对着井口轻声说,“如今地要回来了,你却不在了。”
县衙的库房里,王班头正翻着林岳的旧案卷。案宗里夹着张皱巴巴的药方,是治小儿惊风的,名字写的是“林念”。王班头抹了把泪:“林兄弟总说没成家,原是有个娃在老家养着。这药方是上个月托人寄回去的,说娃总闹病,得用好药。”
原来林岳的爹娘早逝,他独自一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在老家,为了给儿子治病才来西河县当捕头。前几日借王班头的钱,一半给了李寡妇,一半寄回了老家。他说等查清官粮的案子领了赏钱,就带儿子来县城住,让娃能认个字。
“他总说‘当差就得对得起这身皂隶袍’。”王班头把药方小心翼翼地折好,“上月抓贼时被刀划了胳膊,都没哼一声,转头就把赏钱给了被偷的老太太。”
宁慧悠让人去林岳的老家接他儿子。那孩子才五岁,怯生生地抱着个布偶,布偶上缝着个“岳”字。见了林岳的尸身,他没哭,只是伸出小手摸了摸尸身的脸,轻声说:“爹,你说要带念儿去县城看灯笼的。”
这话让满县衙的人都红了眼眶。张恶霸的婆娘从家里跑出来,捧着件新做的小棉袄递给念儿:“是……是我家汉子对不住你爹。这棉袄你穿,别冻着。”
案子判得很快:刘管事偷换官粮、教唆杀人,判了斩立决;张恶霸故意杀人,判了斩立决,秋后问斩;孙老头知情不报、包庇掩埋尸身,打了四十板,罚他给林岳守坟三年;漕运衙门的几个相关官员也被问责查办。
被偷换的官粮全部分给了西河县的百姓,李寡妇的地也拿了回来。百姓们凑钱给林岳立了块碑,碑上刻着“为民除害,忠勇可嘉”八个字,立在县城的路口,来往的人都要对着碑鞠个躬。
孙老头每日都去坟前打扫,把那口柏木棺材重新刷了漆,在棺盖内侧刻完了那个“孝”字。他还在坟边栽了棵柏树,说:“林捕头,你放心,我会守着你,也会照看好你儿子。”
念儿被王班头接回了县衙住,平日里跟着私塾的先生认字。先生教他写“爹”字时,他总是写得格外认真,写完了就拿给王班头看:“王伯,你看我写得像不像我爹写的?”
王班头把林岳留下的护心符戴在念儿脖子上:“像。你爹要是看见,定会高兴的。”
宁慧悠离开西河县时,正是清明。县城的路上飘着纸钱的灰烬,念儿穿着张恶霸婆娘做的小棉袄,站在碑前给林岳磕头。孙老头蹲在一旁,给坟上的柏树浇水,嘴里念叨着:“林捕头,今日天暖,念儿认了新字,你在那边也安心。”
京兆尹翻着卷宗叹道:“原是桩官粮失窃案,到头来却让人记挂着个好捕头。”
“这世上的事,本就该记挂着好人才对。”宁慧悠望着远处念儿奔跑的身影——他正跟着衙役们学打拳,小小的身子打得有模有样。“林岳没白死,他护的百姓记着他,他的儿子也会学着他的样子长大。”
回府的路上,路过漕运码头,见新运来的官粮正卸下来,百姓们排着队领米,脸上都带着笑。码头的管事说,往后会严加看管,绝不再出偷换官粮的事。“这都是林捕头用命换来的教训。”他叹道。
院角的海棠开了,宁决坐在廊下煮茶,见她回来便递过杯热茶:“这案子了结得,让人心里沉甸甸的。”
宁慧悠捧着茶盏,看着窗外的春光:“是沉甸甸的,却也暖。”她想起林岳手里攥着的那枚锈钉,钉身的锈迹虽丑,却藏着最硬的骨头——是不肯放过恶人的执着,是护着百姓的决心。
风拂过窗棂,带着远处的纸钱味。她知道,有些牺牲不会被忘记,就像那棵栽在坟边的柏树,会慢慢长大,替林岳看着他想护着的西河县,看着他的儿子长成像他一样正直的人。等念儿长大了,会知道他爹是个英雄,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