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刚过,京郊的古寺就漫了层潮气。宁慧悠站在寺后的松林里,指尖捏着半截残烛——烛身裹着层焦黑的蜡泪,烛芯沾着些灰烬,灰烬里缠了根红棉线。这是今早扫地的老僧发现的,松树下的浮土被夜雨冲得露了块僧袍角,往下挖了三尺,就见着具男尸,蜷在松针堆里,身上穿件灰布僧衣,腰间系着串菩提子,串上还挂着个铜制的念珠盒,盒上刻着个“了”字。
“郡主,这尸身僵中带软,怕埋了有四五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,用骨簪拨开尸身的衣襟,“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,心口插着柄木鱼槌,是被砸死的,这残烛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念珠盒上的‘了’字是法号?”宁慧悠问扫地的老僧,“这古寺里有法号带‘了’字的僧人吗?”
老僧合十点头:“有!了尘师父!前几日还在佛堂抄经呢,说要给山下的孤女抄部《心经》。他总穿件灰布僧衣,那念珠盒是他受戒时得的,寺里就这一个。”
这古寺唤作“净慈寺”,离城不过八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寺内去时,正撞见个小沙弥坐在天王殿的台阶上哭,手里还攥着半卷没抄完的经文:“了尘师叔呢?他去后山取松脂,都五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了尘师父的徒弟?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沙弥抬头见是官差,抽噎着点头:“是……我叫明心。师叔说取了松脂回来熬灯油,给佛前的长明灯添油呢。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寺前的空坪上。明心见了尸身,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,被老僧掐着人中救醒后,指着尸身腰间的念珠盒喊:“是师叔!定是被人杀的!师叔慈悲,怎会遭这毒手!”
等明心缓过劲,宁慧悠才问:“了尘师父走前,有没有跟人争执?”
明心抹着泪点头:“跟……跟山下的刘货郎吵过。前日刘货郎来寺里换香火,说师叔的经文抄得不好,配不上他的好布,两人在山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刘货郎住在山下的杂货铺里,正坐在铺前补草鞋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锥子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了尘和尚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刘货郎脸色白了白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了尘师父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点货,隔壁的王大娘能作证。”刘货郎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铺角落的木鱼槌上——槌头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和了尘心口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木鱼槌是你的?”
刘货郎愣了愣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前日捡的,在寺后的松林边,想着给娃当玩具,还没来得及……”
扫地的老僧忽然指着槌柄的刻痕喊:“这是了尘师父的!他的木鱼槌柄上刻着个‘尘’字!”
刘货郎见瞒不住,腿一软蹲在地上:“不是我杀的!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!”
原来刘货郎前几日在寺后的松林里砍杂柴,听见林子里有动静,过去一看见了尘躺在松树下,心口插着木鱼槌,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,就想把尸身往深草里埋埋,没承想刚刨了两下,就被夜雨冲了浮土,慌里慌张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残烛都没敢捡。
“那残烛是谁的?”京兆尹追问。
刘货郎摇头:“没见着……许是了尘师父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:“郡主,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香灰,不是佛堂用的那种,倒像是……道观里的降真香灰。”
降真香灰?宁慧悠想起山对面的“青云观”——观里住着个姓马的道士,平日里总爱来净慈寺借经,前几日还跟了尘因为抄经的事红过脸。
“了尘师父死前几日,有没有见过马道士?”宁慧悠问老僧。
老僧点头道:“见过!马道士说了尘抄的《心经》有错漏,要借去核对,了尘没肯,两人还在藏经阁说了好一阵子话。”
马道士的青云观在山对面的坳里,正坐在观前晒符箓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符笔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了尘和尚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问。
马道士脸色白了白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借经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了尘师父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观里画符,给山下的张大户画平安符,好多人都能作证。”马道士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观里的香案前——案上摆着盏油灯,灯里的蜡油还没干,油色和了尘手里残烛的蜡色分毫不差。“这油灯是你的?”
马道士愣了愣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前几日买的,跟了尘师父的那盏有点像。”
衙役在道观的柴房里找到个布包,里面除了些降真香,还有块碎烛片——碎片的形状和了尘手里的残烛正好对上。
“是你杀的他!”京兆尹厉声道。
马道士脸色骤变,扑通跪了下来:“不是我!我只是……只是借他的蜡烛用用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