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道士跪在青云观的青石板上，道袍下摆沾着晒符箓时蹭的朱砂末，指尖攥着张刚画好的平安符，符纸被捏得发皱。他望着宁慧悠手里的碎烛片，喉结滚了三滚才颤着声开口：“那烛……那烛是了尘师父前日送我的。他说我观里的灯油总不够用，这残烛虽短，熬着凑合用，我才收着的。”
“送你的？”京兆尹挑眉，“老僧说了你尘视佛前烛火如性命，怎会平白送你残烛？”
马道士眼神往香案下瞟了瞟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是……是他欠我香。前几日他来观里借降真香，说要给佛堂熏经卷，我给了他半捆，他说手头没香可还，就拿这残烛抵了香钱。”
“抵了多少？”宁慧悠追问。
“三十文的香钱。”马道士道，“我还让他在借据上画了押呢。”
他从香案下摸出张泛黄的字条，上面果然是了尘的墨痕：“今借马道长降真香半捆，以残烛抵香钱三十文。”落款日期正是了尘死的前一日。
宁慧悠捏着字条边角细看——纸页边缘有处浅浅的折痕，像是反复揣在怀里磨出来的。她抬眼看向观后墙的柴堆：“你说那日在观里画符，柴堆的火何时熄的？”
马道士愣了愣：“后半夜……画完符天快亮了才熄的。”
“柴灰呢？”
“倒……倒在后院的菜地里了。”
衙役去后院菜地翻查，果然在菜畦边的灰堆里找到块烧焦的布片，布上绣着个“尘”字，是净慈寺僧人常穿的灰布僧衣料子。仵作凑过去闻了闻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：“郡主，这布片上有松脂味，还混着点……迷魂香的味。”
迷魂香？老僧在旁惊得合十的手都停了：“了尘师弟从不沾这东西！他说香药乱心性，误了抄经事！”
刘货郎忽然在旁喊：“我知道了！是山下的陈秀才！前几日他还跟了尘师父借钱买笔墨，了尘师父没借，两人在寺门口吵了一架！”
陈秀才是个落魄书生，常年泡在山下的小酒馆里，靠替人写书信换酒喝。宁慧悠让人去酒馆寻他时，他正趴在酒桌上打鼾，怀里还揣着柄木鱼槌——槌柄的“尘”字虽被酒渍糊了，却还能辨出轮廓。
“这木鱼槌是你的？”宁慧悠把木鱼槌往桌上一放。
陈秀才醉眼惺忪地抬眼，见了木鱼槌忽然笑起来：“是了尘老和尚的！前日他还拿这槌子敲我手心呢，说我在寺墙写歪诗污了佛门清净！”
“前日你见过他？”
“见了！”陈秀才拍着桌子道，“在寺后松林！他给了我两吊钱，让我别再去寺附近晃悠，还说……还说再看见我往经卷上泼墨，就把我送官！”
两吊钱？和马道士说的“手头没香可还”根本对不上。宁慧悠让衙役把陈秀才架到净慈寺了尘的禅房。禅房里经卷摆得齐整，案上的烛台却不见了——本该放残烛的地方留着个浅浅的印子，印边沾着些暗红的粉末，和了尘心口的血渍颜色对上了。
“烛台被人拿走了。”京兆尹道，“定是凶手杀了人，还偷了烛台！”
马道士忽然往香案下一缩：“不是我！我没拿烛台！”他扒着桌腿往外挪了挪，“前日了尘师父来观里时，怀里揣着个布包，鼓鼓囊囊的，像是装着烛台。他走后没多久，我就听见观外有脚步声，像是往山下跑了。”
往山下跑了？宁慧悠想起了尘的远房侄女了月——了月在山下的绣坊当绣娘，前几日还来寺里给了尘送过棉衣。老僧说月总抱怨了尘偏心，把香客捐的钱都拿去接济孤女，连块像样的烛台都不肯给她留。
“了月前日来寺了吗？”宁慧悠问老僧。
老僧点头：“来了！傍晚来的，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，说绣坊里忙。”他忽然一拍大腿，“对了！她走时手里也拎着个布包，跟马道长说的模样差不多！”
衙役快马去山下绣坊传了月时，她正蹲在绣架后擦烛台——那烛台青石雕的，正是净慈寺佛前的旧物，烛台边缘缺了一块，正好能和马道士手里的碎片对上。见官差进来，了月手里的布巾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：“你……你们怎么来了？”
“你师叔死了。”宁慧悠盯着她手里的烛台，“这烛台是他的？”
了月脸色“唰”地白了，却梗着脖子道：“是我师叔送我的！他说我绣活费眼，该有个好烛台照亮！”
“何时送的？”
“前……前日傍晚。”
仵作上前拿起烛台，用银簪刮了刮烛台底座的垢痕——垢下竟露着点暗红，凑到鼻尖闻了闻，抬头对宁慧悠道：“郡主，是血！还没干透呢！”
了月的腿当即软了，顺着绣架滑坐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来拿烛台时他就……就倒在禅房了！”
她前日傍晚来寺，本想跟了尘再要些钱买丝线，推门进禅房就见了尘趴在经卷上，心口插着木鱼槌，血都渗到烛台上去了。她当时吓得魂都飞了，又怕人以为是自己杀了师叔，慌里慌张拔了木鱼槌揣怀里，拎着烛台就跑回了绣坊，连棉衣都忘在了禅房。
“那木鱼槌怎会到陈秀才手里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了月摇头：“我不知道！我跑的时候慌得很，许是掉在寺门口被他捡着了！”
陈秀才被带来对质时，醉意醒了大半：“是！我在寺门口捡的！见上面有了尘老和尚的字，想着留着能换杯酒喝，就揣怀里了。”
线索绕了个圈，又回到了原点。宁慧悠盯着了尘禅房的窗棂——窗纸有处新破的洞，洞边沾着几根松针，是寺后松林里才有的。她让人去寺后松林马道士说的“脚步声”方向查，果然在松树下找到个小瓷瓶，瓶里还剩小半瓶迷魂香，瓶底刻着个“刘”字。
“是你！”京兆尹指着刘货郎，“你给了尘师父下了迷魂香，偷了烛台还杀了他！”
刘货郎脸涨得通红，急得直跺脚：“不是我！那药是前几日丢的！定是被人捡去栽赃我的！”
仵作忽然蹲下身，指着了尘尸身的指甲缝道：“郡主您看，这香灰里混着点金粉！”
金粉？画符用的香灰从不掺金粉。宁慧悠想起马道士香案上的平安符——符上的朱砂亮得有些反常，她捏起一张凑到光下看，果然在符纹里见着星星点点的金粉。
“这符是用掺了金粉的朱砂画的？”她问马道士。
马道士眼神猛地一缩，嘴唇抿得紧紧的，再不肯说一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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