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刚过，京郊的河湾就漫了层绿萍。宁慧悠蹲在河湾的浅滩边，指尖捏着块碎陶片——陶片是粗陶的，边缘带着被水冲磨的圆痕，上面还沾着些褐黄色的泥渍，泥里缠了根麻线。这是今早捞鱼的渔童发现的，浅滩下的淤泥被渔网带起时，露着半截青布裤腿，往下挖了两尺，就见着具女尸，蜷在泥坑里，身上穿件蓝布裙，腰间系着根布带，带梢上还挂着个陶制的小哨子，是村里妇人常用来唤孩童的样式。
“郡主，这尸身泡得发胀，怕沉在这儿有七八日了。”仵作蹲在泥坑边，用铜簪拨开尸身的鬓发，“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，后脑遭钝器所伤，是被砸死的，这碎陶片……许是她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陶哨子是谁的记号？”宁慧悠问捞鱼的渔童，“这附近村里有常带陶哨的妇人吗？”
渔童举着渔网点头：“有！柳溪村的苏娘子！前几日还在河边淘陶土呢，说要给娃捏几个泥哨子。她总穿件蓝布裙，捏的哨子吹起来‘呜呜’响，村里娃都爱跟她要。”
柳溪村离河湾不过四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村里去时，正撞见个梳总角的小童坐在村口老槐树下哭，手里还攥着个没捏完的泥娃娃：“娘呢？她去河边淘土，都八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苏娘子的儿子？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童抬头见是官差，抽噎着点头：“是……我叫石头。我娘叫苏兰，她……她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村口的晒谷场。石头见了尸身，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，被村民掐着人中救醒后，指着尸身腰间的陶哨子喊：“是娘！定是被人杀的！我娘最疼我，怎会遭这毒手！”
等石头缓过劲，宁慧悠才问：“你娘走前，有没有跟人吵架？”
石头抹着泪点头：“跟……跟村东的李婆子吵过。前日李婆子来借陶瓮装菜，我娘说瓮还没烧好，李婆子就骂她小气，还踩坏了我娘堆在院角的陶坯。”
李婆子住在村东头的土坯房里，正坐在院门口晒菜干，见官差进来，手里的簸箕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：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？”
“苏兰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李婆子脸色白了白，点头道：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，我还想找她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苏娘子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
“在……在屋里缝衣裳，隔壁的王婶能作证。”李婆子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，目光落在院墙角的陶瓮上——瓮沿的陶片碎了几块，碎口的形状和河湾发现的碎陶片分毫不差。“这瓮是苏娘子做的？”
李婆子愣了愣，点头道：“是……是她前几日送我的，说抵我踩坏的陶坯。”
“她为何不肯借你瓮？”
李婆子挠了挠头：“我……我听说是她要烧批好陶去镇上卖，怕我借去弄坏了。”
宁慧悠让衙役在李婆子家搜查。在灶膛后的柴草堆里摸出个小布包，里面除了几文钱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村西老窑边，取物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不是苏兰的。
“村西老窑边有什么？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村西老窑去。窑边埋着个陶罐，罐里没装别的，倒装着些碎银和半袋小米，米袋的布角沾着些褐黄色的泥渍，和河湾的泥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银和米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李婆子。
李婆子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知道！许是苏娘子自己藏的！”
石头忽然喊道：“这米袋是我娘的！前几日她还说要把新碾的米藏起来，等过了年给我熬粥喝！”
李婆子见瞒不住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是……是苏娘子的！但这银不是我偷的！是她塞给我的！”
原来苏兰前几日偷偷在李婆子家的菜窖里藏了些刚烧好的陶碗，想等年关时偷偷卖掉，被李婆子撞见了。苏兰怕她报官说自己私卖东西，就塞了些碎银给她，还把自己做的陶瓮落在了李婆子家。李婆子气不过，就把米袋扔在了老窑边，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她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李婆子急道：“我没杀她！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她！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：“郡主，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窑灰，不是烧陶的那种，倒像是……烧炭的黑灰。”
窑灰？宁慧悠想起村里的烧窑匠张老头——张老头总爱往窑里添炭，手上常年带着黑灰。她让人去叫张老头，张老头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拿着把窑铲，手指缝里果然沾着些黑灰。
“苏兰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宁慧悠问。
张老头低着头道：“在……在窑上看火。”
“烧什么陶？”
“给……给邻村的赵大户烧的。”
“烧完了吗？”
张老头脸色骤变，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张老头的窑房搜查，在窑后的地窖里找到了批没烧好的陶碗，碗沿沾着些褐黄色的泥渍，和河湾的泥正对着。
“这碗是你给谁烧的？”宁慧悠指着陶碗问。
张老头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给苏兰烧的！她说是要拿去镇上卖，给了我三十文定金……”
石头忽然喊道：“我娘前几日确实说要烧碗卖！她还在窑边堆了些上等陶土，说要烧批好的换钱给我买笔墨！”
宁慧悠让人去苏兰的陶棚搜查，在棚角的陶堆下摸出个布包，里面除了些碎银，还有块染血的青布——布上绣着个“赵”字，针脚粗疏，像是急急忙忙缝上去的。
“这布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石头。
石头扒着布包边看了半晌，摇头道：“不认得。我娘前几日总往村西的破磨坊跑，回来时就揣着这布，还让我别跟人说。”
村西破磨坊早荒了大半，只剩个漏风的石碾。宁慧悠带着人往磨坊去时，见墙角堆着些新采的陶土，土上沾着些暗红的痕迹，仵作凑过去闻了闻，眉头皱得更紧：“郡主，是血！和苏兰后脑的血渍对上了！”
磨坊的石碾下卡着半截木棍——正是砸在苏兰后脑的凶器，棍柄缠着的粗麻线，和河湾碎陶片上的麻线一模一样。京兆尹拎起木棍细看，棍身刻着个模糊的“赵”字：“又是姓赵的？”
村里姓李的大户就一家——赵老栓家。赵老栓是村东的地主，前几日刚娶了第三房小妾，正忙着办宴席。宁慧悠让人去赵府时，赵老栓正蹲在院角训仆人，见了官差连忙堆笑：“官爷大冷天的来，是有什么事？”
“苏兰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将那块染血的青布放在他面前。
赵老栓的脸“唰”地白了，往后退了两步撞在石磨上：“知……知道！今早听人说了，真是可怜。”
“这布是你家的？”
赵老栓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是！我家哪有这么糙的布！”
他的小妾忽然从屋里探出头，见了青布尖声喊：“是管家的！前几日管家还穿这件青布衫去磨坊！”
赵府的管家姓赵，是赵老栓的远房侄子，平日里总爱往村西跑。衙役去抓管家时，他正收拾包袱想溜，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，还有个陶制的小盒子——盒里装着块玉佩，玉佩上沾着些褐黄色的泥渍，和河湾的泥分毫不差。
“这玉佩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。
管家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苏兰的！她前几日拿玉佩跟我换银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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