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至刚过，京郊的麦田就泛了层金浪。宁慧悠站在麦田深处的土埂边，指尖捏着半截断镰——镰刃生着暗红的锈，断口处沾着些碎麦芒，麦芒里缠了根粗麻绳。这是今早割麦的农妇发现的，土埂下的浮土被犁耙翻起时，露着块粗布衣角，往下挖了三尺，就见着具男尸，蜷在麦秆堆里，身上穿件短褐，腰间系着根草绳，绳上挂着个竹编的农具袋，袋上绣着个“麦”字。
“郡主，这尸身僵得发硬，怕埋了有十来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，用骨簪拨开尸身的衣襟，“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，心口插着把锄头，是被砸死的，这断镰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农具袋上的‘麦’字是名号？”宁慧悠问割麦的农妇，“这附近村里有叫‘麦哥’的农夫吗？”
农妇直起腰擦汗点头：“有！麦溪村的麦老实！前几日还在地里扬场呢，说要等麦收完送娃去镇上读书。他总穿件短褐，那农具袋是他婆娘绣的，村里就这一个。”
麦溪村离麦田不过三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村里去时，正撞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坐在村口老榆树下哭，手里还攥着半穗没脱粒的麦子：“爹呢？他去地里看麦，都十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麦老实的女儿？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姑娘抬头见是官差，抽噎着点头：“是……我叫麦丫。我爹说收了麦就给我买花绳，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村口的打谷场。麦丫见了尸身，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，被村民掐着人中救醒后，指着尸身腰间的农具袋喊：“是爹！定是被人杀的！我爹最疼我，怎会遭这毒手！”
等麦丫缓过劲，宁慧悠才问：“你爹走前，有没有跟人吵架？”
麦丫抹着泪点头：“跟……跟村西的王地主吵过。前日王地主来收租子，说我家的麦子不够干，要多收两斗，我爹护着麦堆，说要再晒两日，两人在麦场争了几句。”
王地主住在村西头的青砖院，正坐在廊下摇着折扇，见官差进来，手里的茶盏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：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？”
“麦老实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王地主脸色白了白，点头道：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，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麦老实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
“在……在院里纳凉，管家和佃户都能作证。”王地主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，目光落在院墙角的锄头——锄头刃沾着些暗红的痕迹，和麦老实心口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锄头是你的？”
王地主愣了愣，点头道：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，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割麦的农妇忽然指着锄头柄的刻痕喊：“这是麦老实的！他的锄头柄上刻着个‘实’字！”
王地主见瞒不住，腿一软蹲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！”
原来王地主前几日在麦田边巡查，听见地里有动静，过去一看见麦老实躺在土埂下，心口插着锄头，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，就想把尸身往深土里埋埋，没承想刚刨了两下，就被割麦的农妇撞见，慌里慌张跑了，连掉在地上的断镰都没敢捡。
“那断镰是谁的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王地主摇头：“没见着……许是麦老实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：“郡主，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油垢，不是菜油，倒像是……桐油。”
桐油？宁慧悠想起村里的木匠刘老头——刘老头总爱往农具上刷桐油防裂，手上常年带着桐油味。她让人去叫刘老头，刘老头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拿着把刷子，手指缝里果然沾着些桐油。
“麦老实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宁慧悠问。
刘老头低着头道：“在……在铺里修农具。”
“修什么农具？”
“给……给王地主修的镰刀。”
“修完了吗？”
刘老头脸色骤变，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刘老头的木匠铺搜查，在铺后的柴房里找到了把没修好的镰刀，镰刃沾着些碎麦芒，和麦老实手里的断镰上的麦芒正对着。
“这镰刀是你给谁修的？”宁慧悠指着镰刀问。
刘老头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给麦老实修的！他说麦收忙，镰刀钝了用着费劲，给了我二十文定金……”
麦丫忽然喊道：“我爹前几日确实说要修镰刀！他还在灶房的梁上藏了些铜钱，说要给刘爷爷补修农具的钱！”
宁慧悠让人去麦老实家灶房搜查，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东麦田第三垄下，有物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不是麦老实的。
“东麦田第三垄下有什么？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东麦田去。第三垄麦地下埋着个陶罐，罐里没装别的，倒装着些新收的麦子和半袋铜钱，钱袋的布角沾着些碎麦芒，和麦老实身上的麦芒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麦和钱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刘老头。
刘老头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知道！许是麦老实自己藏的！”
麦丫忽然喊道：“这铜钱是我家的！前几日我爹还说要把新收的麦子藏些起来，等过了年给我做新衣裳！”
刘老头见瞒不住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是……是麦老实的！但这银不是我偷的！是他塞给我的！”
原来麦老实前几日偷偷在刘老头的木匠铺里藏了些新收的麦子，想等风头过了换钱送麦丫读书，被刘老头撞见了。麦老实怕他报官说自己私藏粮食，就塞了些碎银给她，还把自己的镰刀落在了刘老头铺里。刘老头气不过，就把铜钱扔在了东麦田，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刘老头急道：“我没杀他！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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