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暑刚过,城郊的藕塘就浮了层碧叶。宁慧悠立在塘边的老柳树下,指尖捏着半块旧帕——帕子是细麻的,边角磨得发毛,上面绣着朵半开的荷,针脚里沾着些深褐的泥,泥中缠了根青丝线。这是今早采藕的船娘发现的,塘底的淤泥被藕耙翻起时,露着截素色裙角,往下捞了四尺,就见着具女尸,蜷在藕节堆里,身上穿件月白襦裙,腰间系着根绛色绸带,带尾坠着个银质的莲花佩,佩上刻着个“莲”字。
“郡主,这尸身泡得有些发胀,怕沉在这儿有十来日了。”仵作蹲在船板上,用银簪拨开尸身的鬓发,“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,脖颈有勒痕,是被勒死的,这旧帕……许是她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莲花佩上的‘莲’字是名字?”宁慧悠问采藕的船娘,“这附近镇上有叫‘莲娘’的女子吗?”
船娘摇着橹点头:“有!临河街的苏莲娘!前几日还在塘边绣帕子呢,说要给自家绣坊赶批荷纹帕子。她总穿件月白襦裙,那莲花佩是她娘留的念想,镇上就这一个。”
临河街离藕塘不过五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街上去时,正撞见个梳单髻的小丫鬟坐在绣坊门口哭,手里还攥着半幅没绣完的荷纹帕:“东家呢?她去塘边采莲取样式,都十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苏莲娘的丫鬟?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丫鬟抬头见是官差,抽噎着点头:“是……我叫绿萼。东家说采了新莲就教我绣并蒂莲,她……她是不是出事了?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绣坊前的空地上。绿萼见了尸身,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,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,指着尸身腰间的莲花佩喊:“是东家!定是被人杀的!东家待人最和善,怎会遭这毒手!”
等绿萼缓过劲,宁慧悠才问:“你东家走前,有没有跟人争执?”
绿萼抹着泪点头:“跟……跟街西的张绣娘吵过。前日张绣娘来借绣线,说东家的荷纹帕子样式抄了她的,还撕坏了东家堆在案上的绣稿。”
张绣娘住在街西头的小绣铺,正坐在铺前绷绣架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绣花针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苏莲娘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张绣娘脸色白了白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她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苏莲娘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赶绣活,对门的李婶能作证。”张绣娘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铺角落的绣绷上——绷上的荷纹帕子针脚歪歪扭扭,帕角的丝线和苏莲娘手里旧帕的青丝线分毫不差。“这帕子是苏莲娘的样式?”
张绣娘愣了愣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照着她的样子绣的,想着赶赶时髦。”
“她为何不肯借你绣线?”
张绣娘挠了挠头:“我……我听说是她要赶批货送官宦家,怕我借去耽误了工期。”
宁慧悠让衙役在张绣娘铺里搜查。在绣架后的竹筐里摸出个小布包,里面除了几束彩线,还有张字条,上面写着“塘北老苇丛,取物”,字迹歪歪扭扭,不是苏莲娘的。
“塘北老苇丛有什么?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塘北老苇丛去。苇丛里藏着个竹篮,篮里没装别的,倒装着些碎银和半盒胭脂,胭脂盒的瓷角沾着些深褐的泥,和藕塘的泥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银和胭脂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张绣娘。
张绣娘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知道!许是苏莲娘自己藏的!”
绿萼忽然喊道:“这胭脂盒是我东家的!前几日她还说要把新打的胭脂藏起来,等过了节给我描眉呢!”
张绣娘见瞒不住,终于松了口:“是……是苏莲娘的!但这银不是我偷的!是她塞给我的!”
原来苏莲娘前几日偷偷在张绣娘铺的后巷藏了些刚绣好的帕子,想等风头过了送去城外货栈,被张绣娘撞见了。苏莲娘怕她张扬说自己私卖绣品,就塞了些碎银给她,还把自己用剩的绣线落在了张绣娘铺里。张绣娘气不过,就把胭脂盒扔在了老苇丛,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她?”京兆尹追问。
张绣娘急道:“我没杀她!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她!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:“郡主,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脂粉,不是寻常胭脂,倒像是……宫里用的宫粉。”
宫粉?宁慧悠想起镇上的药铺掌柜王老头——王老头的远房侄女在宫里当差,时常托人捎些宫粉回来卖。她让人去叫王老头,王老头来的时候,手里还拿着个小瓷瓶,瓶底果然沾着些宫粉的碎屑。
“苏莲娘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宁慧悠问。
王老头低着头道:“在……在铺里碾药。”
“给谁碾药?”
“给……给城东的赵夫人碾的。”
“碾完了吗?”
王老头脸色骤变,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王老头的药铺搜查,在铺后的地窖里找到了盒没开封的宫粉,粉盒的纹饰和苏莲娘胭脂盒的瓷角正对着。
“这宫粉是你给谁的?”宁慧悠指着宫粉问。
王老头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给苏莲娘的!她说是要给官宦家的小姐做妆奁,给了我五十文定金……”
绿萼忽然喊道:“我东家前几日确实说要做妆奁!她还在绣坊的夹层里藏了些上等绣线,说要绣套宫样的屏风换钱给我赎身呢!”
宁慧悠让人去苏莲娘的绣坊搜查,在坊角的绣柜夹层里摸出个布包,里面除了些碎银,还有块染血的素色绸布——布上绣着个“柳”字,针脚细密,像是急急忙忙缝上去的。
“这布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绿萼。
绿萼扒着布包边看了半晌,摇头道:“不认得。我东家前几日总往城郊的破庙跑,回来时就揣着这布,还让我别跟人说。”
城郊破庙早荒了大半,只剩个漏风的神龛。宁慧悠带着人往破庙去时,见神龛下堆着些新采的莲蓬,蓬上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仵作凑过去闻了闻,眉头皱得更紧:“郡主,是血!和苏莲娘脖颈的血渍对上了!”
破庙的供桌下卡着半截绸带——正是勒在苏莲娘脖颈的凶器,带尾缠着的青丝线,和藕塘旧帕上的青丝线一模一样。京兆尹拎起绸带细看,带身绣着个模糊的“柳”字:“又是姓柳的?”
镇上姓柳的官宦就一家——柳员外家。柳员外是城西的富商,前几日刚给女儿办了及笄宴,正忙着送谢礼。宁慧悠让人去柳府时,柳员外正蹲在院角训仆妇,见了官差连忙堆笑:“官爷大热天的来,是有什么事?”
“苏莲娘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将那块染血的素色绸布放在他面前。
柳员外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往后退了两步撞在石凳上:“知……知道!今早听人说了,真是可怜。”
“这布是你家的?”
柳员外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是!我家哪有这么糙的布!”
他的女儿柳小姐忽然从屋里探出头,见了绸布尖声喊:“是管家的!前几日管家还拿这绸带包过我要送人的绣帕!”
柳府的管家姓柳,是柳员外的远房侄子,平日里总爱往临河街跑。衙役去抓管家时,他正收拾包袱想溜,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,还有个银质的小盒子——盒里装着块玉佩,玉佩上沾着些深褐的泥,和藕塘的泥分毫不差。
“这玉佩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。
管家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苏莲娘的!她前几日拿玉佩跟我换银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