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府管家跪在青石板上，手里的玉佩滚落在地，沾了层灰褐的塘泥。他望着宁慧悠手里那块染血的绸布，喉结滚了三滚才颤着声开口：“苏娘子前儿个晌午来府里，说要给小姐补绣及笄宴的帕子，特意嘱咐要用青丝线，说配小姐的绿罗裙正好，给了我三十文定金。”
“三十文？”京兆尹眉峰一挑，“一套及笄宴的绣帕少说也得百文工钱，她就收三十文？”
管家手心里沁出冷汗，捏着衣角反复搓：“她……她说余下的钱等小姐过了及笄宴再结，还说这帕子不急着要，让我慢慢等。我问她怎的突然肯接这活，她只叹口气，说‘绿萼要赎身，总得攒些银钱’。”
绿萼蹲在一旁，摸着苏莲娘留下的莲花佩红了眼眶：“东家不是贪利的人。上月绣坊遭了虫蛀，她把自己的银钗当了给绣工发工钱，说‘大家跟着我不易’。她定是手头紧——前几日她还跟张绣娘借过绣绷，说要赶工绣屏风。”
张绣娘就是被柳员外强占过铺面的绣娘，上月和管家争执时被推倒磕破了头。宁慧悠让衙役去张绣娘铺，见她正坐在门槛上绷新绣架，胳膊上还缠着旧布。“苏娘子前几日来过，”张绣娘抹着泪道，“给我送了两匹新到的丝线，说让我安心做活，她定会把铺面要回来。还说……还说管家不止占我家铺面，还偷运官绣。”
偷运官绣？宁慧悠心头一动，转头看向老苇丛的竹篮——里面除了些碎银，还有块绣了半幅的云纹帕，帕角印着个模糊的“宫”字。仵作凑过去闻了闻，眉头皱得更紧：“郡主，这帕子上有龙涎香，不像是民间的绣品，倒像是……宫里造办处的官绣。”
破庙的神龛后藏着个暗格，衙役撬开暗格，里面堆着十几匹绣好的官绣，匹口的锦带和苏莲娘手里旧帕的青丝线一模一样。王老头翻着绣帕上的印记，忽然拍着大腿喊：“是尚功局的印！前两个月宫里丢了一批赏用绣品，说是在临河街地界失踪的！”
尚功局的管事姓刘，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，此刻正坐在镇上的酒楼里喝酒。衙役去抓他时，他还摇着折扇笑，见了官差手里的绣帕，脸色“唰”地白了：“这……这不是我的！”
“苏莲娘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将那匹印着“宫”字的绣帕放在他面前。
刘管事端着酒杯的手一抖，酒洒了满桌：“知……知道！今早听人说了，真是可惜。”
“她前几日找过你，对不对？”
刘管事眼神躲闪：“是……是找过！说要查官绣的事，我让她别多管闲事，她偏不听！”
苏莲娘死前一日夜里，曾在酒楼后巷堵住刘管事，说已经查到他偷运官绣的证据，要带他回县衙。刘管事慌了神，掏出五两银子想收买她，苏莲娘不肯，两人争执起来。“我只是推了她一把！”刘管事哭道，“没想着要她命！她往后巷跑，我就没再追了！”
后巷的墙角沾着些暗红的血迹，和苏莲娘脖颈的血渍对上了。可仵作检查绸带时，忽然指着带身的指纹道：“郡主，这指纹不止一处！除了苏娘子的，还有个更细的指纹！”
更细的指纹？宁慧悠想起柳小姐那双常年拈针的手——指节纤细，和指纹形状正合。衙役在柳小姐的绣匣里找到块沾血的绣布，布上的血迹除了苏莲娘的，还有刘管事的。“是你帮刘管事杀了苏莲娘！”京兆尹厉声道。
柳小姐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他找我来的！昨日天不亮刘管事慌慌张张跑来找我，说苏莲娘要报官，让我帮忙‘劝劝’她。我带了绸带去破庙，见苏莲娘正往神龛里藏绣帕，就上去跟她打了起来——她拿旧帕划我手腕，我才拿绸带勒了她脖颈！”
她手腕上果然有道新疤，像是被帕角划的。可苏莲娘脖颈的勒痕很深，显然是用了全力——柳小姐虽是闺阁女子，常年绣活却练得指力比寻常人强。“你勒完她就跑了？”宁慧悠追问。
柳小姐点头：“跑了！我怕被人看见，没敢回头！”
王老头忽然在旁颤声道：“我……我看见她了。”
王老头说昨日清晨去破庙给苏莲娘送宫粉，见苏莲娘倒在神龛下，还有口气，正抓着半块旧帕往地上划字。他吓得躲在供桌后，见柳小姐跑了才敢过去，可苏莲娘已经说不出话，只指着暗格的方向咽了气。“我怕惹祸上身，就把她拖到藕塘埋了，还把绸带系在她颈上，想让人以为是柳小姐杀的干净……”
苏莲娘指甲缝里的宫粉，就是王老头埋她时沾的。而她手里攥着的旧帕，原是破庙墙上挂的旧绣，死前划在地上的字虽被泥土盖了，却还留着个“刘”字的残痕。
“她是想指认刘管事。”绿萼抹着泪道，“东家到死都没忘查案。”
衙役在刘管事的船上搜出剩下的官绣，足足有二十匹，都是被他从宫里偷运出来的上等绣品，准备运去外地高价卖掉。张绣娘站在官绣旁，望着苏莲娘的尸身哭：“你为了我的铺面，为了这些绣品，把命都搭进去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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