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暑刚过，城南的旧货巷就飘起了桂花香。宁慧悠站在巷尾的老槐树下，指尖捏着半支旧银钗——钗头是朵磨得发亮的梅花，钗杆断了半截，断口处沾着些青灰色的墙灰，灰里缠了根蓝布条。这是今早拾荒的老妪发现的，巷角的废柴堆被野猫扒开时，露着块青布衫角，往下挖了两尺，就见着具男尸，蜷在碎砖堆里，身上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，腰间系着根旧布带，带梢上还挂着个铜制的小算盘，算珠上刻着个模糊的“陈”字。
“郡主，这尸身僵中带凉，怕埋了有五六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，用骨簪拨开尸身的衣襟，“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，胸口插着把生锈的柴刀，是被捅死的，这旧钗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算盘上的‘陈’字是名号？”宁慧悠问拾荒的老妪，“这旧货巷有姓陈的账房先生吗？”
老妪佝偻着背点头：“有！陈账房陈默！前几日还在巷口的杂货铺算账呢，说要攒钱给乡下的老娘抓药。他总穿件青布衫，那小算盘是他爹留的，巷里就这一个。”
旧货巷离县衙不过三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巷里去时，正撞见个梳总角的小童坐在杂货铺门槛上哭，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算完的账纸：“陈叔呢？他去后巷收账，都六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陈账房照看的娃？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童抬头见是官差，抽噎着点头：“是……我叫小石头。陈叔说收完账就给我买糖吃，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巷口的空地上。小石头见了尸身，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，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，指着尸身腰间的小算盘喊：“是陈叔！定是被人杀的！陈叔最疼我，怎会遭这毒手！”
等小石头缓过劲，宁慧悠才问：“陈账房走前，有没有跟人争执？”
小石头抹着泪点头：“跟……跟巷东的张掌柜吵过。前日张掌柜来结杂货铺的账，说陈叔算多了两文钱，陈叔翻着账本辩，两人在铺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张掌柜住在巷东头的布铺里，正坐在铺前拨着算盘，见官差进来，手里的账本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：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？”
“陈默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张掌柜脸色白了白，点头道：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，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陈账房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点货，对门的李裁缝能作证。”张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，目光落在铺角落的柴刀上——刀身沾着些暗红的痕迹，和陈默胸口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柴刀是你的？”
张掌柜愣了愣，点头道：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，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拾荒的老妪忽然指着刀柄的刻痕喊：“这是陈账房的！他的柴刀柄上刻着个‘默’字！前几日他还拿这刀劈柴给小石头烤红薯呢！”
张掌柜见瞒不住，腿一软蹲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！”
原来张掌柜前几日在后巷倒垃圾，听见废柴堆有动静，过去一看见陈默躺在砖堆里，胸口插着柴刀，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，就想把尸身往深里埋埋，没承想刚刨了两下，就被野猫扒开了浮土，慌里慌张跑了，连掉在地上的旧钗都没敢捡。
“那旧钗是谁的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张掌柜摇头：“没见着……许是陈账房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：“郡主，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脂粉，不是寻常妇人用的，倒像是……勾栏院里的香粉。”
香粉？宁慧悠想起巷尾的“倚红楼”——楼里的红姑前几日还跟陈默借过钱，说要赎身从良。她让人去叫红姑，红姑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拿着块绣帕，帕角果然沾着些香粉的碎屑。
“陈默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宁慧悠问。
红姑低着头道：“在……在楼里弹唱。”
“给谁弹唱？”
“给……给城西的王员外弹的。”
“弹完了吗？”
红姑脸色骤变，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倚红楼搜查，在红姑的妆匣里找到了支断了的银钗，钗头的梅花和陈默手里的旧钗正好对上。
“这银钗是你的？”宁慧悠指着银钗问。
红姑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我的！但这不是我杀的他！是他前几日来楼里，说要帮我赎身，把钗子押在我这儿，说等凑够钱就来取……”
小石头忽然喊道：“陈叔前几日确实说要帮红姑姐姐！他还在杂货铺的梁上藏了些铜钱，说要给红姑姐姐凑赎金呢！”
宁慧悠让人去陈默常去的杂货铺搜查，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后巷老墙根，有物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不是陈默的。
“后巷老墙根有什么？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后巷老墙根去。墙根下埋着个瓦罐，罐里没装别的，倒装着些账本和半袋铜钱，钱袋的布角沾着些青灰色的墙灰，和废柴堆的灰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账本和钱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红姑。
红姑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知道！许是陈账房自己藏的！”
小石头忽然喊道：“这账本是陈叔的！前几日他还说要把张掌柜欠的账藏起来，等过了节跟他要呢！”
红姑见瞒不住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是……是陈账房的！但这银不是我偷的！是他塞给我的！”
原来陈默前几日偷偷在倚红楼的后院藏了些账本，想等风头过了交给县衙，被红姑撞见了。陈默怕她张扬说自己私藏账目，就塞了些碎银给她，还把自己的柴刀落在了红姑院里。红姑气不过，就把钱袋扔在了老墙根，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红姑急道：“我没杀他！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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