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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旧簪(中)

骨语探微

红姑跪在倚红楼的朱漆门槛边,手里的绣帕被指节攥得发皱,香粉混着泪珠子落在帕上,洇出一小片浅粉的痕。她望着宁慧悠手里那支断银簪,喉间滚了滚才哑着嗓子开口:“晚娘妹子前儿个后晌来楼里,把钗子往妆奁上一放,说‘红姑姐且收着,这是我先垫的赎身钱’,还递了盒新打的银花钿,说‘春桃那丫头爱俏,你给捎去’。我哪敢收?只说等她凑够了数再说,她却笑,眼尾弯得像月牙,说‘快了,等把那批银料的账清了就够’。”

“哪批银料的账?”京兆尹往前半步,靴底碾过地上的银箔屑,发出细碎的响。

红姑指尖抠着青砖缝里的泥,指节泛白:“她没细说,只说巷东的张老板娘欠着不该欠的钱,还说……还说那银料沾着灰,拿在手里硌得慌。前日夜里我见她往后巷去,手里攥着本厚账册,灯笼照得纸页发亮,我在二楼窗户口喊她,她只回头摆手,说‘等我回来给你打支新簪’。”

春桃蹲在“玲珑阁”的门槛上,怀里抱着苏晚娘留下的小铃铛,铃铛被她攥得发烫:“晚娘姐前几日总往张老板娘的‘金翠楼’后巷跑,说要查银铺的进货账。还说张老板娘进的银料不对,明明是掺了铅的假银,却按足银的价卖给街坊,尤其是卖给那些要给闺女陪嫁的老婶子,算得更糊涂。”

“金翠楼”后巷堆着些没开封的银料箱,宁慧悠让人撬开一箱,里面的银块果然发着暗沉的灰光,捏起一块在指尖捻了捻,指腹沾着层细白的粉末——是铅末。仵作拿银簪刮了刮银块表面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郡主,这银料上有硫磺味,还混着点……账册上的墨迹味——是晚娘常用的松烟墨。”

后巷的墙根下藏着个破木箱,箱口露着半本账册,账页上的字迹正是苏晚娘的。张老板娘的伙计正蹲在箱边擦银器,见官差举着账册过来,手里的麂皮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:“这……这不是我家的!”

“苏晚娘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将账册往他面前一递。

伙计脸色“唰”地白了,往后退了两步撞在银料箱上,箱盖“哐当”一声翻倒,假银块滚了一地:“知……知道!今早听人说了,真是可怜。”

“她前几日夜里来过银铺,对不对?”

伙计眼神往铺里瞟了瞟,声音压得像蚊子哼:“是……是来过!说要查银铺的流水账,张老板娘没肯,两人在柜台后吵,晚娘还拍着桌子骂,说要去报官告我们欺瞒街坊!”

欺瞒街坊?宁慧悠转头看向银铺的账柜,柜锁有新被撬动的痕迹,锁边的木头上还沾着些青灰色的墙灰,和苏晚娘手里旧簪上的分毫不差。衙役撬开账柜,里面堆着的账册竟夹着些官府的银器执照,执照上的印鉴比银铺报的少了两成,执照边角还沾着些碎布——是苏晚娘月白襦裙上的料子。

“这些执照是哪来的?”京兆尹指着执照问。

张老板娘从铺后颠颠跑出来,手里还攥着串新打的银珠子,珠子滚了一地:“是……是上季的旧执照!许是伙计收拾时混进去的!”

“上季的执照用这季的布碎粘?”宁慧悠拿起一张执照,执照上的印章是上月才盖的“县工署”印记,“张老板娘倒是说说,旧执照怎会盖新章?”

张老板娘的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,支支吾吾说不出话。春桃忽然在账柜角喊:“这是晚娘姐的錾子!”她指着支掉在角落的小银錾,“晚娘姐说这錾子打花最清楚,前几日说錾子丢了,原来是被你们藏了!”

那錾子杆上刻着个“晚”字,錾头还沾着未干的银屑,和账册上银料的划痕完全相合。仵作翻出银料箱里的样银闻了闻,抬头道:“郡主,这银料上有铜锈味,是掺了铜的假银——张老板娘却按足银价卖,每两多收了三十文。”

宁慧悠让人去查张老板娘的进货名册,发现有十几户要陪嫁的人家都被多收了银钱,名册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“欠”字。巷西的王婶子拄着拐杖来作证:“张老板娘说今年银价涨了,要多收五文钱一钱!我家闺女下月出嫁,本想打套银首饰陪嫁,她却拿假银充数,说不给钱就拿我家的旧棉被抵……”

王婶子的小孙子说,前几日夜里见苏晚娘蹲在银铺后墙,手里攥着账册往墙上划,像是在记多收的钱数。张老板娘拿着小银刀出来,两人在墙根吵了起来,张老板娘还骂“再多事就给你一刀”。

“后来呢?”京兆尹问。

“后来我就被奶奶叫回去睡觉了,”小孙子搓着衣角道,“等我偷偷再来看,墙根没人了,就见地上掉着半块银箔,跟晚娘姐给我折的银蝴蝶一个样。”

衙役在银铺后墙的土坯上找到个新鲜的刀痕,痕边沾着些香粉——是红姑说的苏晚娘带去找春桃的银花钿上的。仵作蹲在痕边扒开浮土,露出块沾血的碎布,布上绣着个模糊的“晚”字:“是晚娘襦裙上的布!”

张老板娘的伙计忽然“扑通”跪下,膝盖砸在银块上发出闷响:“是我!是我推了她一把!”他哭着道,“前日夜里我见她在墙根记多收钱数,就上去拦,她拿账册要拍我,我才拿银刀挡了一下!谁知道她脚一滑,后背撞在墙根的石墩上……”

“撞在石墩怎会心口插着银刀?”宁慧悠盯着他。

伙计眼神一慌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:“是……是我怕她没死透,又补了一下……”

红姑忽然在旁喊:“不对!他说谎!”红姑指着伙计的手腕,“前日我见你手腕上缠着布,问你咋了,你说被针扎了——那明明是被银簪划的口子!”

伙计的袖子被扯开,手腕上果然有道斜斜的疤,边缘还沾着墙灰。仵作凑过去看了看,摇头道:“这疤是新的,但不是银簪划的——簪杆是钝的,划不出这么深的口。”

众人正愣着,春桃忽然指着银铺梁上喊:“那是晚娘姐的灯笼!”梁上挂着个旧灯笼,是苏晚娘用来照路的。衙役爬上去取下灯笼,灯笼上缠着根红丝线,丝线沾着些灰黑的粉末——是煤烟。

“巷里谁烧煤?”宁慧悠问。

“是账房刘先生!”街坊们异口同声。张老板娘请的账房刘先生总爱蹲在银铺门口抽煤烟袋,前几日还因苏晚娘不肯通融账目,在铺前骂了半日光景。

衙役去唤刘先生时,他正往灶膛里塞银箔碎,灶灰里露着个眼熟的东西——是苏晚娘腰间的绸带扣。见了官差,刘先生手里的火钳“当啷”掉了:“我……我只是帮掌柜埋了账册……”

刘先生说,前日夜里他听见银铺有动静,过去见苏晚娘倒在墙根,心口还没插银刀,只是后背流着血。张老板娘让他帮忙把人拖去废木箱埋了,他怕事,就拿银刀往苏晚娘心口戳了戳,想让人以为是被凶器捅死的。“那旧簪是我扔的!我见它掉在墙根,怕人认出是红姑的,就掰断了扔在土堆下……”

可苏晚娘指甲缝里的墙灰,除了青灰还有煤烟灰——正是刘先生抽的煤烟味。仵作撬开苏晚娘的嘴,牙缝里还塞着些银箔渣,正是春桃说的“晚娘姐给折银蝴蝶的银箔”。

“她是被人从正面打的。”仵作指着苏晚娘的胸口,“这里有淤青,是被人用重物砸的——不是银刀,是银铺的铜镇纸。”

银铺的铜镇纸放在账台上,镇纸底沾着些暗红的血迹,和苏晚娘胸口的淤青形状正合。镇纸上还刻着个“张”字——是张老板娘的私章。

张老板娘瘫在地上,银珠子滚了满衣襟:“是……是我先打的她!她说要去报官,我急了才拿镇纸砸了她一下……我没想杀她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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