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冬刚过,城北的酒坊巷就飘起了酒糟味。宁慧悠立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指尖捏着半只旧陶罐——罐口磕掉了一块,罐身刻着几道歪歪的竹纹,断口处沾着些灰黑的灶灰,灰里缠了根麻线。这是今早送酒的伙计发现的,巷尾的废柴堆被雪压塌时,露着块粗布裤角,往下挖了三尺,就见着具男尸,蜷在碎柴里,身上穿件灰布短褐,腰间系着根草绳,绳上挂着个铜制的酒提子,提子上刻着个模糊的“曲”字。
“郡主,这尸身冻得发硬,怕埋了有七八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,用骨簪拨开尸身的鬓发,“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,太阳穴遭钝器所伤,是被砸死的,这旧罐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酒提子上的‘曲’字是名号?”宁慧悠问送酒的伙计,“这酒坊巷有姓曲的酿酒师傅吗?”
伙计扛着酒坛点头:“有!曲师傅曲明!前几日还在巷口的‘醉春坊’酿酒呢,说要攒钱给病重的娘抓药。他总穿件灰布短褐,那酒提子是他爹留的念想,巷里就这一个。”
酒坊巷离县衙不过四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巷里去时,正撞见个梳总角的小童坐在“醉春坊”门口哭,手里还攥着半袋没酿完的酒曲:“曲叔呢?他去后巷取酒坛,都八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曲师傅的学徒?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童抬头见是官差,抽噎着点头:“是……我叫石头。曲叔说取了酒坛就教我蒸酒,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?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巷口的空地上。石头见了尸身,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,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,指着尸身腰间的酒提子喊:“是曲叔!定是被人杀的!曲叔待人最和善,怎会遭这毒手!”
等石头缓过劲,宁慧悠才问:“你曲叔走前,有没有跟人争执?”
石头抹着泪点头:“跟……跟巷东的王掌柜吵过。前日王掌柜来取新酿的米酒,说曲叔掺了水,要扣工钱,曲叔翻着酒缸辩,两人在铺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王掌柜住在巷东头的“聚酒轩”,正坐在铺前翻着账本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算盘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曲明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王掌柜脸色白了白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曲师傅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点酒,对门的张裁缝能作证。”王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铺角落的石臼上——臼边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和曲明太阳穴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石臼是你的?”
王掌柜愣了愣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,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送酒的伙计忽然指着石臼底的刻痕喊:“这是曲师傅的!他的石臼底刻着个‘明’字!前几日他还拿这石臼捣酒曲呢!”
王掌柜见瞒不住,腿一软蹲在地上:“不是我杀的!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!”
原来王掌柜前几日在后巷倒酒糟,听见废柴堆有动静,过去一看见曲明躺在碎柴里,太阳穴淌着血,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,就想把尸身往深里埋埋,没承想刚刨了两下,就被雪压塌了柴堆,慌里慌张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旧罐都没敢捡。
“那旧罐是谁的?”京兆尹追问。
王掌柜摇头:“没见着……许是曲师傅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:“郡主,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酒渣,不是寻常米酒的,倒像是……官酿的贡酒渣。”
贡酒渣?宁慧悠想起巷尾的“陈记酒铺”——铺里的陈老板前几日还跟曲明订过酒,说要送官衙。她让人去叫陈老板,陈老板来的时候,手里还拿着个酒坛,坛边果然沾着些贡酒的酒渍。
“曲明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宁慧悠问。
陈老板低着头道:“在……在铺里封酒。”
“给谁封酒?”
“给……给城西的李员外封的。”
“封完了吗?”
陈老板脸色骤变,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陈记酒铺搜查,在铺后的地窖里找到了半只断口的陶罐,罐身的竹纹和曲明手里的旧罐正好对上。
“这陶罐是你的?”宁慧悠指着陶罐问。
陈老板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我的!但这不是我杀的他!是他前几日来铺里,说要帮我酿批贡酒,把陶罐押在我这儿,说等凑够钱就来取……”
石头忽然喊道:“曲叔前几日确实说要酿贡酒!他还在‘醉春坊’的梁上藏了些铜钱,说要给陈老板凑酒曲钱呢!”
宁慧悠让人去曲明常去的“醉春坊”搜查,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,还有张字条,上面写着“后巷老酒窖,有物”,字迹歪歪扭扭,不是曲明的。
“后巷老酒窖有什么?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后巷老酒窖去。酒窖里藏着个瓦缸,缸里没装别的,倒装着些酒曲和半袋铜钱,钱袋的布角沾着些灰黑的灶灰,和废柴堆的灰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酒曲和钱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陈老板。
陈老板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知道!许是曲师傅自己藏的!”
石头忽然喊道:“这酒曲是曲叔的!前几日他还说要把王掌柜欠的酒钱藏起来,等过了节跟他要呢!”
陈老板见瞒不住,终于松了口:“是……是曲师傅的!但这银不是我偷的!是他塞给我的!”
原来曲明前几日偷偷在陈记酒铺的后院藏了些酒曲,想等风头过了交给县衙,被陈老板撞见了。曲明怕他张扬说自己私藏酒曲,就塞了些碎银给他,还把自己的石臼落在了陈老板铺里。陈老板气不过,就把钱袋扔在了老酒窖,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?”京兆尹追问。
陈老板急道:“我没杀他!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