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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章 旧罐(下)

骨语探微

王掌柜瘫在聚酒轩的酒坛堆里,铜酒桶从膝头滚落在地,桶底的“王”字磕在掺水的淡酒里,漾出片浑浊的涟漪。他望着曲明尸身腰间的铜酒提子,声音抖得像被寒风扯破的粗布:“我就砸了他一下……真就一下!他攥着那本记满掺水账的册子瞪我,说‘王二麻子,你拿井水兑的淡酒给老叔伯办寿宴,夜里能合眼吗’,我这才慌了神往后退……”

那日夜里,曲明蹲在酒坊后墙核对酒样时,王掌柜正带着刘先生盘货。见曲明手里的册子上划满红圈——圈里都是他用淡酒充纯粮酒的账目,尤其是李老叔那户,明明订的是十坛头道米酒,他却在每坛里掺了半坛井水,还扣了曲明酿酒的工钱抵“酒质差”。曲明把册子往他面前一摔:“这些酒得重酿!都是办寿宴待客的体面事,谁家不是攒了半辈子的钱?你倒好,拿人家的脸面钱换酒喝!”

王掌柜往他手里塞了串铜钱:“曲老弟,咱俩在这巷里酿了八年酒,睁只眼闭只眼算了。这些你拿着,够给你娘抓两副好药了。”

曲明把铜钱打落在地,铜钱滚进淡酒里,沉底时溅起细小的水花:“我爹当年就是被掺水酒骗了,拿给我娘治病的钱买了十坛淡酒,耽误了医治才走的!你这样做,对得起巷里那些把你当实在人的老辈吗?”他转身就要往巷口跑,说要去酒署报官。王掌柜急了,抄起账台上的铜酒桶就往他胸口砸去——曲明往前踉跄两步,后脑正撞在墙根的石磨上,“咚”一声闷响,人就倒了。

“我当时吓懵了。”王掌柜哭道,“刘先生说不能让人知道,就把他拖去废柴堆埋了……那石臼是后来砸的,想让人以为是酿酒匠起了争执杀的人……”

刘先生蹲在灶膛边,手里攥着半块没烧完的酒曲,曲渣粘在胡子上都没察觉:“我见曲明手里还攥着纯粮酒样,想起他前日还帮我儿子酿了坛满月酒,心里实在过意不去……可我不敢说啊!王掌柜说漏了嘴要连坐,我家里就指望我这账房差事活命……”

陈老板往曲明的尸身前摆了只拼好的陶罐——是他连夜用陶泥粘的,罐身的竹纹被小心磨亮,映着日头泛着温润的光。“你说要给我酿真贡酒,我给你拼好陶罐了。”他抹着泪道,“酒署的张大人说肯把你藏的那些纯粮酒分了,往后石头跟着我过,我教他酿酒辨酒,不让你娘断了药钱……”

石头抱着曲明的酒提子,把王掌柜退回来的银钱分给巷里要办寿宴的人家:“曲叔说这些银该给大家。他前几日把王掌柜多收的钱偷偷记下来,就是想等算清楚了还给大家……”

老叔伯们捧着银锭,看着空地上那具盖着灰布短褐的尸身,有个老掌柜蹲在地上哭出声:“曲小子总说‘酒要纯粮,心要实在’,他自己却……”

案子审完时,立冬的雪刚落在酒坊巷的青石板上。王掌柜欺瞒街坊、故意杀人,判了斩立决;刘先生参与埋尸、补砸伤口,打了八十大板流放三千里;伙计知情不报、帮腔遮掩,打了五十大板逐出酒坊巷;聚酒轩的铺面充了公,改成了巷里的义酒坊,专门给寒门人家酿平价酒。陈老板把陈记酒铺的钱盘下了醉春坊,带着石头守着铺子过活,铺门口挂着块“曲明酒坊”的木牌。

宁慧悠让人把曲明葬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坟前立了块石牌,没刻字,只摆了只粘好的陶罐。街坊们轮流来坟前扫落雪,石头每日收工都带着新酿的酒样来,把酒样摆在石牌前:“曲叔,今日的纯粮酒酿得稠,张大人还夸了呢。”

陈老板在坟边搭了个小棚,守着义酒坊的酒曲。他教石头辨酒质、蒸酒曲,说:“你曲叔懂酒,知道哪坛是纯粮酒哪坛是掺水酒——就像他知道啥是该守的理,啥是该护的情。”

石头学着曲明的样子,把义酒坊的酒分给各家各户:“曲叔说酿酒要心诚,做人要清白。”老叔伯们来取酒时都往曲明的坟边多放把米酒酿的酒糟,说要让酒香围着他,让他闻着酒醇睡安稳。

宁慧悠离开酒坊巷时,见义酒坊前摆着张长桌,陈老板正带着石头给孩童分甜酒。石头的酒提子舀得酒液“咕嘟”响,辫梢上系着曲明留下的草绳,随着舀酒的动作晃啊晃,像只停在酒坛上的麻雀。刘先生的婆娘拎着篮子来给石头送新蒸的米糕,说:“是我家汉子对不住你曲叔,往后有啥活,婶子帮你干。”

京兆尹望着巷里飘着的酒糟味叹道:“一场命案,倒让巷里的酒气都纯了。”

宁慧悠摸着石头送的小酒提子——提子沉甸甸的,晃起来响得清透。她想起曲明攥在手里的旧罐,断口虽糙,却还沾着陶土的温,那是他临死前还记挂着的石头,是他想给街坊们留的真纯粮酒。

回府的路上,车轱辘碾过落满酒糟的路,沙沙地响。宁慧悠知道,有些理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争,有些情藏在酒香里会慢慢长——就像巷口的老槐树,今年落了叶明年还会再绿,曲明的念想,也会跟着酿酒的蒸汽落在地上,长在人心上。等石头长大了,握着那只粘好的陶罐酿酒时,会知道曲叔不是死了,是变成了义酒坊的醇香,护着他,也护着这满巷的街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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