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八刚过，城西的竹器巷就飘起了篾丝屑。宁慧悠立在巷口的老樟树下，指尖捏着半张旧竹篾——篾片断了个角，篾面编着朵淡青的兰草纹，断口处沾着些灰白的墙灰，灰里缠了根棕绳。这是今早扫巷的老丈发现的，巷尾的废竹堆被雪压塌时，露着块青布裙角，往下挖了三尺，就见着具女尸，蜷在碎篾里，身上穿件青竹布裙，腰间系着根绿布带，带尾坠着个竹制的小梭子，梭子上刻着个模糊的“竹”字。
“郡主，这尸身僵中带冷，怕埋了有七八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，用骨簪拨开尸身的鬓发，“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，心口遭锐器所伤，是被扎死的，这旧篾……许是她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梭子上的‘竹’字是名号？”宁慧悠问扫巷的老丈，“这竹器巷有编竹器的竹娘子吗？”
老丈扛着扫帚点头：“有！竹篾娘竹青！前几日还在巷口的‘青篾坊’编竹篮呢，说要攒钱给瞎眼的阿妹治眼。她总穿件青竹布裙，那小梭子是她娘留的念想，巷里就这一个。”
竹器巷离县衙不过五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巷里去时，正撞见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坐在“青篾坊”门口哭，手里还攥着半只没编完的竹筐：“竹姐姐呢？她去后巷取竹料，都八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竹青的学徒？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丫鬟抬头见是官差，抽噎着点头：“是……我叫篾儿。竹姐姐说取了竹料就教我编兰草纹，她……她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巷口的空地上。篾儿见了尸身，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，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，指着尸身腰间的小梭子喊：“是竹姐姐！定是被人杀的！竹姐姐待人最和善，怎会遭这毒手！”
等篾儿缓过劲，宁慧悠才问：“你竹姐姐走前，有没有跟人争执？”
篾儿抹着泪点头：“跟……跟巷东的钱掌柜吵过。前日钱掌柜来取订做的竹席，说竹姐姐编错了纹路，要扣工钱，竹姐姐翻着样稿辩，两人在铺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钱掌柜住在巷东头的“聚篾楼”，正坐在铺前翻着货册，见官差进来，手里的货册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：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？”
“竹青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钱掌柜脸色白了白，点头道：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，我还想找她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竹娘子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点货，对门的王木匠能作证。”钱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，目光落在铺角落的竹刀上——刀身沾着些暗红的痕迹，和竹青心口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竹刀是你的？”
钱掌柜愣了愣，点头道：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，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扫巷的老丈忽然指着刀柄的刻痕喊：“这是竹青的！她的竹刀柄上刻着个‘青’字！前几日她还拿这刀给篾儿削竹篾呢！”
钱掌柜见瞒不住，腿一软蹲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捡着时她就……就没气了！”
原来钱掌柜前几日在后巷倒废篾，听见废竹堆有动静，过去一看见竹青躺在碎篾里，心口插着竹刀，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，就想把尸身往深里埋埋，没承想刚刨了两下，就被雪压塌了竹堆，慌里慌张跑了，连掉在地上的旧篾都没敢捡。
“那旧篾是谁的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钱掌柜摇头：“没见着……许是竹青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：“郡主，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脂粉，不是寻常妇人用的，倒像是……城里‘玉春楼’的香粉。”
香粉？宁慧悠想起巷尾的“绣篾铺”——铺里的柳绣娘前几日还跟竹青订做过竹篾花，说要给小姐做嫁妆。她让人去叫柳绣娘，柳绣娘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拿着块绣帕，帕角果然沾着些香粉的碎屑。
“竹青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宁慧悠问。
柳绣娘低着头道：“在……在铺里绣竹纹。”
“给谁绣竹纹？”
“给……给城南的李员外家小姐绣的。”
“绣完了吗？”
柳绣娘脸色骤变，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绣篾铺搜查，在柳绣娘的妆匣里找到了半张断角的竹篾，篾面的兰草纹和竹青手里的旧篾正好对上。
“这竹篾是你的？”宁慧悠指着竹篾问。
柳绣娘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我的！但这不是我杀的她！是她前几日来铺里，说要帮我编批兰草纹竹篾，把竹篾押在我这儿，说等结了工钱就来取……”
篾儿忽然喊道：“竹姐姐前几日确实说要编兰草纹！她还在‘青篾坊’的梁上藏了些铜钱，说要给柳绣娘凑竹料钱呢！”
宁慧悠让人去竹青常去的“青篾坊”搜查，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后巷老竹窖，有物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不是竹青的。
“后巷老竹窖有什么？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后巷老竹窖去。竹窖里藏着个瓦罐，罐里没装别的，倒装着些竹料和半袋铜钱，钱袋的布角沾着些灰白的墙灰，和废竹堆的灰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竹料和钱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柳绣娘。
柳绣娘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知道！许是竹青自己藏的！”
篾儿忽然喊道：“这竹料是竹姐姐的！前几日她还说要把钱掌柜欠的工钱藏起来，等过了节跟他要呢！”
柳绣娘见瞒不住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是……是竹青的！但这银不是我偷的！是她塞给我的！”
原来竹青前几日偷偷在绣篾铺的后院藏了些竹料，想等风头过了交给县衙，被柳绣娘撞见了。竹青怕她张扬说自己私藏竹料，就塞了些碎银给她，还把自己的竹刀落在了柳绣娘铺里。柳绣娘气不过，就把钱袋扔在了老竹窖，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她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柳绣娘急道：“我没杀她！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她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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