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刚过,城东的酒坊巷就飘着酒糟香。宁慧悠立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指尖捏着半只旧陶碗——碗沿崩了个豁口,碗底刻着模糊的“陈”字,豁口处沾着些暗红的酒渍,渍里裹着片碎酒旗。这是今早扫酒坛的老伙计发现的,巷尾的废酒窖被暴雨冲塌时,露着块麻布裤角,往下挖了四尺,就见着具男尸,蜷在酒糟堆里,身上穿件粗麻短打,腰间系着根草绳,绳上挂着个铜制的酒提,提上刻着个模糊的“酿”字。
“郡主,这尸身泡得发胀,怕埋了有十来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,用骨簪拨开尸身沾着的酒糟,“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,心口遭钝器所伤,是被砸死的,这旧碗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酒提上的‘酿’字是名号?”宁慧悠问扫酒坛的老伙计,“这酒坊巷有酿酒的陈师傅吗?”
老伙计扛着扫帚点头:“有!陈酒匠陈酿!前几日还在巷口的‘陈记酒坊’酿新酒呢,说要攒钱给患病的老娘抓药。他总穿件粗麻短打,那酒提是他爹留的念想,巷里就这一个。”
酒坊巷离县衙不过五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巷里去时,正撞见个梳总角的小童坐在“陈记酒坊”门口哭,手里还攥着半坛没封好的新酒:“陈叔呢?他去后巷取酒曲,都十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陈师傅的学徒?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童抬头见是官差,抽噎着点头:“是……我叫酒儿。陈叔说取了酒曲就教我封坛,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?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巷口的空地上。酒儿见了尸身,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,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,指着尸身腰间的酒提喊:“是陈叔!定是被人杀的!陈叔待人最耿直,怎会遭这毒手!”
等酒儿缓过劲,宁慧悠才问:“你陈叔走前,有没有跟人争执?”
酒儿抹着泪点头:“跟……跟巷西的刘掌柜吵过。前日刘掌柜来取订的米酒,说陈叔掺了水,要扣工钱,陈叔翻着酒账辩,两人在坊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刘掌柜住在巷西头的“聚酒行”,正坐在铺前数酒坛,见官差进来,手里的酒勺“当啷”掉在地上: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?”
“陈酿死了,你知道吗?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刘掌柜脸色白了白,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口,点头道: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,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陈师傅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酒坛,对门的王油坊能作证。”刘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,目光落在铺角落的石锤上——锤边沾着些暗红的痕迹,和陈酿心口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石锤是你的?”
刘掌柜愣了愣,眼神往铺后瞟了瞟,点头道: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,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扫酒坛的老伙计忽然指着锤柄的刻痕喊:“这是陈师傅的!他的锤柄上刻着个‘酿’字!前几日他还拿这锤给酒儿砸酒封呢!”
刘掌柜见瞒不住,腿一软蹲在地上:“不是我杀的!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!”
原来刘掌柜前几日在后巷倒酒糟,听见废酒窖有动静,过去一看见陈酿躺在酒糟堆里,心口淌着血,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,就想往酒糟堆里埋些土盖盖,没承想刚埋了两下,酒窖就被暴雨冲塌了,慌里慌张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旧碗都没敢捡。
“那旧碗是谁的?”京兆尹追问。
刘掌柜摇头:“没见着……许是陈酿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:“郡主,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酒曲渣,不是寻常酒曲的,倒像是……城里‘醉仙楼’的特酿酒曲。”
特酿酒曲?宁慧悠想起巷尾的“李记酒摊”——摊里的李掌柜前几日还跟陈酿换过酒,说要给富户送宴席酒。她让人去叫李掌柜,李掌柜来的时候,手里还拿着块酒曲,曲边果然沾着些暗红的酒渍碎屑。
“陈酿死的前一日夜里,你在哪儿?”宁慧悠问。
李掌柜低着头道:“在……在摊里酿新酒。”
“给谁酿新酒?”
“给……给城北的张员外家酿的。”
“酿完了吗?”
李掌柜脸色骤变,手指绞着围裙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李记酒摊搜查,在李掌柜的酒缸里找到了半只崩口的陶碗,碗底的“陈”字和陈酿手里的旧碗正好对上。
“这陶碗是你的?”宁慧悠指着陶碗问。
李掌柜扑通跪了下来:“是……是我的!但这不是我杀的他!是他前几日来摊里,说要帮我往富户送宴席酒,把陶碗押在我这儿,说等结了工钱就来取……”
酒儿忽然喊道:“陈叔前几日确实说要送宴席酒!他还在‘陈记酒坊’的梁上藏了些铜钱,说要给李掌柜凑运费呢!”
宁慧悠让人去陈酿常去的“陈记酒坊”搜查,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,还有张字条,上面写着“后巷老酒窖,有物”,字迹歪歪扭扭,不是陈酿的。
“后巷老酒窖有什么?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后巷老酒窖去。酒窖里藏着个瓦罐,罐里没装别的,倒装着些酒曲和半袋铜钱,钱袋的布角沾着些暗红的酒渍,和废酒窖的酒渍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酒曲和钱是谁的?”宁慧悠问李掌柜。
李掌柜眼神躲闪:“不……不知道!许是陈酿自己藏的!”
酒儿忽然喊道:“这酒曲是陈叔的!前几日他还说要把刘掌柜欠的工钱藏起来,等过了节跟他要呢!”
李掌柜见瞒不住,终于松了口:“是……是陈酿的!但这银不是我偷的!是他塞给我的!”
原来陈酿前几日偷偷在李记酒摊的后院藏了些特酿酒曲,想等风头过了交给县衙,被李掌柜撞见了。陈酿怕他张扬说自己私藏酒曲,就塞了些碎银给他,还把自己的石锤落在了李掌柜摊里。李掌柜气不过,就把钱袋扔在了老酒窖,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?”京兆尹追问。
李掌柜急道:“我没杀他!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