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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 旧铡(下)

骨语探微

赵掌柜瘫在聚草行的草捆堆里,铁铡座从膝头滚落在地,座底的“赵”字磕在焦枯的草料上,压出片褐黄的碎痕。他望着秦猛尸身腰间的草铲,声音抖得像被夏至的热风卷干的草叶:“我就砸了他一下……真就一下!他攥着那本记满枯草账的册子瞪我,说‘赵老九,你拿晒焦的枯草给牧户囤冬粮,夜里能合眼吗’,我这才慌了神往后退……”

那日夜里,秦猛蹲在草行后墙核对草账时,赵掌柜正带着王先生盘货。见秦猛手里的册子上划满红圈——圈里都是他用枯草充新草的账目,尤其是刘牧户那户,明明订了三十捆过冬的苜蓿草,他却在每捆下半截混了半捆焦枯的陈草,还扣了秦猛铡草的工钱抵“草质差”。秦猛把册子往他面前一摔:“这些草料得重换!都是牧户攒了整年的钱备的活命物,谁家不是指着这点新草喂牲畜?你倒好,拿人家的养命钱换酒喝!”

赵掌柜往他手里塞了串铜钱:“秦老哥,咱俩在这巷里打交道七年了,睁只眼闭只眼算了。这些你拿着,够给你瘸腿儿子抓两副好药了。”

秦猛把铜钱打落在地,铜钱滚进草捆堆里,陷在枯草的碎末里发出闷响:“我爹当年就是被枯草骗了,囤的冬草掺了大半焦枯的,羊群冻饿病死了一半,急得吐了血才走的!你这样做,对得起巷里那些把你当实在人的牧户吗?”他转身就要往巷口跑,说要去牧署报官。赵掌柜急了,抄起账台上的铁铡座就往他胸口砸去——秦猛往前踉跄两步,后脑正撞在墙根的石碾上,“咚”一声闷响,人就倒了。

“我当时吓懵了。”赵掌柜哭道,“王先生说不能让人知道,就把他拖去废草棚埋了……那石夯是后来砸的,想让人以为是草夫起了争执杀的人……”

王先生蹲在灶膛边,手里攥着半张没烧完的草账,纸灰粘在胡子上都没察觉:“我见秦猛手里还攥着苜蓿新草,想起他前日还帮我修补了羊圈,心里实在过意不去……可我不敢说啊!赵掌柜说漏了嘴要连坐,我家里就指望我这账房差事活命……”

李草夫往秦猛的尸身前摆了片拼好的旧铡刀——是他连夜用铁箍箍的,铡柄的麻绳被小心勒紧,映着日头泛着粗粝的光。“你说要给我分新草籽,我给你拼好铡刀了。”他抹着泪道,“牧署的齐大人说肯把你藏的那些新草分给牧户,往后草儿跟着我过,我教他辨草料、捆新草,不让你瘸腿儿子断了药钱……”

草儿抱着秦猛的草铲,把赵掌柜退回来的银钱分给巷里要囤冬草的牧户:“秦叔说这些钱该给大家。他前几日把赵掌柜多收的钱偷偷记下来,就是想等算清楚了还给大家……”

牧户们捧着银锭,看着空地上那具盖着灰布短褐的尸身,有个老牧人蹲在地上哭出声:“秦汉子总说‘草要鲜绿,心要厚实’,他自己却……”

案子审完时,夏至的雨刚歇在草料巷的青石板上。赵掌柜欺瞒街坊、故意杀人,判了斩立决;王先生参与埋尸、补砸伤口,打了八十大板流放三千里;伙计知情不报、帮腔遮掩,打了五十大板逐出草料巷;聚草行的铺面充了公,改成了巷里的义草坊,专门给寒门牧户供平价新草。李草夫把自家草铺扩了半间,带着草儿守着铺子过活,铺门口挂着块“秦猛草坊”的木牌。

宁慧悠让人把秦猛葬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坟前立了块石牌,没刻字,只架了片粘好的旧铡刀。街坊们轮流来坟前扫草屑,草儿每日收工都带着新割的苜蓿草来,把草捆摆在石牌前:“秦叔,今日的新草割得嫩,齐大人还夸没掺枯草呢。”

李草夫在坟边搭了个小棚,守着义草坊的草料。他教草儿辨枯草、捆新草,说:“你秦叔懂草,知道哪捆是新草哪捆是枯草——就像他知道啥是该守的理,啥是该护的情。”

草儿学着秦猛的样子,把义草坊的新草分给各家牧户:“秦叔说铡草要心细,做人要实在。”牧户们来取草料时都往秦猛的坟边多放把新摘的槐叶,说要让草香围着他,让他闻着草味睡安稳。

宁慧悠离开草料巷时,见义草坊前摆着张长桌,李草夫正带着草儿给孩童编草哨。草儿的草绳编得飞快,辫梢上系着秦猛留下的皮绳,随着捆草的动作晃啊晃,像株扎在草堆边的苜蓿苗。王先生的婆娘拎着篮子来给草儿送新蒸的窝头,说:“是我家汉子对不住你秦叔,往后有啥活,婶子帮你干。”

京兆尹望着巷里飘着的草屑叹道:“一场命案,倒让巷里的草气都纯了。”

宁慧悠摸着草儿送的小草铲——铲头沉甸甸的,沾着新草的露水。她想起秦猛攥在手里的旧铡刀,锈迹虽厚,却还沾着铡刀的凉,那是他临死前还记挂着的草儿,是他想给街坊们留的实在草。

回府的路上,车轱辘碾过落满草末的路,沙沙地响。宁慧悠知道,有些理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争,有些情藏在草香里会慢慢长——就像巷口的老槐树,今年抽了芽明年还会再茂,秦猛的念想,也会跟着铡草的簌簌声落在地上,长在人心上。等草儿长大了,握着那片粘好的旧铡刀铡草时,会知道秦叔不是死了,是变成了义草坊的硬骨,护着他,也护着这满巷的牧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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