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暑刚过，城南的粮铺巷就飘着谷糠香。宁慧悠立在巷口的老椿树下，指尖捏着半杆旧木秤——秤杆裂了道缝，秤星磨得发淡，缝里嵌着些米糠，糠里裹着块碎粮票。这是今早扫粮囤的老伙计发现的，巷尾的废粮窖被秋雨冲塌时，露着块青布裤角，往下挖了五尺，就见着具男尸，蜷在谷壳堆里，身上穿件粗布短褂，腰间系着根布绳，绳上挂着个铜制的粮勺，勺上刻着个模糊的“石”字。
“郡主，这尸身被谷虫咬了些小口，怕埋了有十来日了。”仵作蹲在土坑边，用骨簪拨开尸身沾着的谷糠，“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，后脑遭重物所伤，是被砸死的，这旧秤……许是他临死前攥着的。”
“粮勺上的‘石’字是名号？”宁慧悠问扫粮囤的老伙计，“这粮铺巷有管粮的石师傅吗？”
老伙计扛着扫帚点头：“有！石粮夫石仓！前几日还在巷口的‘丰仓铺’盘粮呢，说要攒钱给患病的妻子抓药。他总穿件粗布短褂，那粮勺是他爹留的念想，巷里就这一个。”
粮铺巷离京兆府不过三里地。宁慧悠带着人往巷里去时，正撞见个梳总角的小童坐在“丰仓铺”门口哭，手里还攥着半袋没称完的新米：“石叔呢？他去后巷盘新谷，都十日没回来了……”
“你是石师傅的学徒？”宁慧悠上前问。
小童抬头见是官差，抽噎着点头：“是……我叫谷儿。石叔说盘了新谷就教我辨谷种，他……他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宁慧悠让衙役把尸身抬到巷口的空地上。谷儿见了尸身，当即扑上去哭晕过去，被街坊掐着人中救醒后，指着尸身腰间的粮勺喊：“是石叔！定是被人杀的！石叔待人最忠厚，怎会遭这毒手！”
等谷儿缓过劲，宁慧悠才问：“你石叔走前，有没有跟人争执？”
谷儿抹着泪点头：“跟……跟巷西的钱掌柜吵过。前日钱掌柜来取订的糙米，说石叔掺了沙，要扣工钱，石叔翻着粮账辩，两人在铺门口争了几句。”
钱掌柜住在巷西头的“聚粮行”，正坐在铺前数粮袋，见官差进来，手里的粮叉“当啷”掉在地上：“官……官爷找我何事？”
“石仓死了，你知道吗？”宁慧悠开门见山。
钱掌柜脸色白了白，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口，点头道：“听说了……真是可惜。前几日吵嘴是我不对，我还想找他赔个不是呢。”
“石师傅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
“在……在铺里盘粮囤，对门的李油坊能作证。”钱掌柜连忙道。
宁慧悠没说话，目光落在铺角落的石臼上——臼边沾着些暗红的痕迹，和石仓后脑的伤口形状对得上。“这石臼是你的？”
钱掌柜愣了愣，眼神往铺后瞟了瞟，点头道：“是……是我前日丢的，许是被谁捡去了。”
扫粮囤的老伙计忽然指着臼柄的刻痕喊：“这是石师傅的！他的臼柄上刻着个‘仓’字！前几日他还拿这臼给谷儿舂新米呢！”
钱掌柜见瞒不住，腿一软蹲在地上：“不是我杀的！我捡着时他就……就没气了！”
原来钱掌柜前几日在后巷倒谷糠，听见废粮窖有动静，过去一看见石仓躺在谷壳堆里，后脑淌着血，已经没气了。他怕被人误会，就想往谷壳堆里埋些土盖盖，没承想刚埋了两下，粮窖就被秋雨冲塌了，慌里慌张跑了，连掉在地上的旧秤都没敢捡。
“那旧秤是谁的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钱掌柜摇头：“没见着……许是石仓自己的。”
仵作忽然凑到宁慧悠耳边低声道：“郡主，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些谷种，不是寻常稻谷的，倒像是……官仓的‘香粳稻’种。”
香粳稻种？宁慧悠想起巷尾的“张记粮铺”——铺里的张粮夫前几日还跟石仓换过粮，说要给富户送新米。她让人去叫张粮夫，张粮夫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拿着把新筛的稻谷，谷粒果然沾着些米糠碎屑。
“石仓死的前一日夜里，你在哪儿？”宁慧悠问。
张粮夫低着头道：“在……在铺里晒谷种。”
“给谁晒谷种？”
“给……给城西的刘员外家晒的。”
“晒完了吗？”
张粮夫脸色骤变，手指绞着布巾说不出话来。宁慧悠让人去张记粮铺搜查，在张粮夫的粮囤里找到了半杆裂秤，秤杆的木纹和石仓手里的旧秤正好对上。
“这木秤是你的？”宁慧悠指着木秤问。
张粮夫扑通跪了下来：“是……是我的！但这不是我杀的他！是他前几日来铺里，说要帮我往富户送新米，把木秤押在我这儿，说等结了工钱就来取……”
谷儿忽然喊道：“石叔前几日确实说要送新米！他还在‘丰仓铺’的梁上藏了些铜钱，说要给张粮夫凑脚力钱呢！”
宁慧悠让人去石仓常去的“丰仓铺”搜查，在梁上的布包里摸出些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后巷老粮仓，有物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不是石仓的。
“后巷老粮仓有什么？”京兆尹道。
一行人往后巷老粮仓去。粮仓里藏着个麻袋，袋里没装别的，倒装着些新谷和半袋铜钱，钱袋的布角沾着些米糠，和废粮窖的糠色一模一样。
“这新谷和钱是谁的？”宁慧悠问张粮夫。
张粮夫眼神躲闪：“不……不知道！许是石仓自己藏的！”
谷儿忽然喊道：“这新谷是石叔的！前几日他还说要把钱掌柜欠的工钱藏起来，等过了节跟他要呢！”
张粮夫见瞒不住，终于松了口：“是……是石仓的！但这银不是我偷的！是他塞给我的！”
原来石仓前几日偷偷在张记粮铺的后院藏了些香粳稻种，想等风头过了交给官府，被张粮夫撞见了。石仓怕他张扬说自己私藏官粮，就塞了些碎银给他，还把自己的石臼落在了张粮夫铺里。张粮夫气不过，就把钱袋扔在了老粮仓，想等风头过了再把银拿回来。
“那你为什么杀他？”京兆尹追问。
张粮夫急道：“我没杀他！前几日夜里我根本没见过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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