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章 她们笑了,是因为终于能做个小孩
七月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,在沙滩上掀起细碎的浪花。
苏晚晴蹲在离孩子们三步远的地方,看着十个小身影围坐在被晒得暖烘烘的沙地上,每人掌心都托着一块鸭蛋大小的彩色石头——那是她用安全树脂混着荧光粉调了十七次才定型的“情绪石”。
“小棠,你的石头怎么是橙色的?”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去,鼻尖几乎要碰到小棠掌心。
“因为我今天开心呀!”小棠仰起脸,马尾辫上的贝壳发绳晃了晃,“妈妈说橙色是太阳的颜色,开心的时候石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。”
苏晚晴喉结动了动。
她记得三个月前在实验室,小棠攥着实验仪器的手冷得像冰,那时她设计的“情绪捕捉器”总在深夜发出刺耳鸣叫。
而此刻,十七厘米外的沙地上,十个孩子的石头正随着他们的呼吸泛着不同的光晕——浅粉、鹅黄、湖蓝,像一把撒在阳光下的彩虹糖。
“呜呜……”
一声细弱的抽噎突然刺破海浪声。
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蜷缩成一团,膝盖抵着下巴,她掌心的石头正从淡紫迅速转为暗红,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。
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——这是焦虑值超标的信号。
“小柔别怕。”最先动的是小砚。
这个总把小熊面团揣在口袋里的男孩跪爬过去,肉乎乎的小手覆在小柔背上,“我上次打针疼的时候,小棠就是这样抱我的。”
“对!”扎羊角辫的女孩跟着跪坐过去,另一只手拉住旁边穿背带裤的男孩,“我们一起扛!”
沙地上的影子开始重叠。
十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将手叠在小柔颤抖的背上,有的手指还沾着早上捏沙堡的湿沙,有的手腕上戴着苏晚晴亲手编的艾草绳。
他们的声音参差不齐,却出奇地齐:“我们一起扛——”
小柔的抽噎声顿住了。
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,看见十七只手叠成小小的山,最上面那只沾着面粉的是小棠的,指腹还留着今早揉面团时压出的浅痕。
暗红的石头渐渐褪成淡紫,又变成温柔的藕荷色。
“这不是治疗,是共生。”
厉明舟的声音从苏晚晴身后传来。
这位向来西装革履的儿科主任此刻穿着沙滩裤,裤脚沾着沙粒,左手举着录音笔,右手的咖啡杯里浮着半块没化的冰。
他的镜片被阳光镀上一层金,目光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钉在孩子们身上:“他们在共享情绪阈值,就像……就像一片根系相连的珊瑚。”
苏晚晴没回头。
她望着沙地上交叠的小手,喉咙发紧。
三个月前在实验室,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举着仪器说“这是缺陷”,而此刻,十七个带着奶音的“一起扛”,正把“缺陷”淬成最锋利的矛。
“苏医生。”
小川的声音从左侧传来。
这位从前总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守护者,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海风吹乱,肩上没背惯用的战术包,只挂着个褪色的帆布袋。
他指节抵了抵耳麦,确认耳麦里没有杂音,才从口袋里摸出张银色密钥卡,“安防系统我检查过三遍,卫星信号屏蔽层加厚了两重。这是总控卡,以后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“以后的门,由你们自己守。”
苏晚晴接过卡。
金属边缘还带着小川掌心的温度。
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,这双手握的是枪,现在却沾着早上帮孩子们修沙堡时蹭的红漆。
“等等!”
穿背带裤的男孩突然跑过来,拽住小川的衣角。
他掌心躺着块被磨得发亮的芯片,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“S1”——那是小川上周修夏令营帐篷时,男孩偷偷从他工具包里捡的。
小川蹲下来,和男孩平视。
他伸手摸了摸男孩发顶,从帆布袋里摸出枚更小的芯片,表面刻着同样的“S1”,但颜色更旧,边缘有烧过的痕迹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他把芯片塞进男孩手心,“万一迷路了,就把它扔进海里——浪会带它回家。”
男孩郑重地点头,转身跑回沙地。
小川站起身,冲苏晚晴笑了笑。
那笑容淡得像海边的雾,却让苏晚晴想起三年前在地下实验室,他踩着碎玻璃把她和孩子们背出来时,也是这样的笑——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小川指了指远处的渔船,“船家说涨潮前要靠岸。”
苏晚晴目送他的背影融入海浪的碎银里。
直到那抹藏青彻底消失在地平线,她才收回视线,却正撞进顾承渊的目光里。
他站在遮阳伞下,衬衫被海风掀起一角,露出腕间那道和她同款的疤痕——那是三年前在实验室,他们用碎玻璃割断束缚带时留下的。
“他不会再回来了。”顾承渊走过来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里的密钥卡,“就像我们,也不会再回到过去。”
苏晚晴嗯了一声。
她望着沙地上追逐的孩子们,小棠正把自己的橙色石头塞给小柔,两个女孩头碰头研究石头颜色变化,小砚蹲在旁边用树枝画歪歪扭扭的太阳。
风掀起她的发梢,她闻到了海腥味里混着的,孩子们身上特有的奶香味——那是洗衣粉、橡皮泥和糖霜饼干混合的味道。
变故来得毫无征兆。
先是远处的积雨云突然压下来,豆大的雨点砸在遮阳伞上发出闷响。
紧接着,营地的应急灯“啪”地熄灭,沙滩陷入黑暗。
孩子们的惊呼声像炸了窝的小鸟,小柔的石头瞬间红得刺眼,几个小的开始抽鼻子。
“别怕!”
小棠的声音像颗小炮弹。
她拽着小砚的手站到沙堆上,另一只手举着从帐篷里摸来的手电筒。
光束扫过沙滩,她踮起脚,用走调的声音唱:“小星星,亮晶晶……”
小砚立刻跟上。
他的声音比妹妹粗一点,却格外稳:“好像许多小眼睛——”
手电筒的光在雨幕里摇晃,小棠踮脚晃动手腕,光斑在沙滩上投出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。
孩子们的抽噎声渐渐弱了,有人跟着哼起调子,有人用手在雨里比画蝴蝶的翅膀。
小柔的石头慢慢褪成浅粉,扎羊角辫的女孩甚至笑出了声:“蝴蝶在跳舞!”
苏晚晴站在帐篷外,雨水顺着雨衣帽檐往下淌。
她望着沙地上那团摇晃的光,听着混着雨声的童声合唱,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。
那时实验室的灯也灭过,孩子们蜷缩在她怀里发抖,小棠哭着问:“妈妈,是不是连光都不要我们了?”
而此刻,光在孩子们自己手里。
“你做到了。”顾承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的雨衣披在她肩上,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里,“她们终于可以,只是孩子。”
苏晚晴没说话。
她伸手接住一滴雨水,掌心的温度让雨珠迅速蒸发。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混着海浪声,像一串被风吹散的银铃。
三天后,程秘书的电话打进夏令营。
苏晚晴接起时,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雀跃:“《火麟终案白皮书》发布了,全球残余网络彻底瓦解。最后一段我念给你听——‘S1从未存在。存在的,是一位母亲拒绝沉默的选择,和一群孩子学会分享疼痛的勇气。’”
苏晚晴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。
她望着不远处,小砚正蹲在沙滩上,用树枝教小柔画太阳。
阳光穿过云层,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。
“联合国那边……”程秘书的声音低了些,“秘书长亲自致电,邀请你担任‘人类情感联结项目’首席顾问。”
苏晚晴望向海边。
小棠正追着一只白色的海鸥跑,裙角沾了沙子,却笑得像朵开得太盛的花。
“替我谢谢他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更想教孩子们,怎么包出不会露馅的饺子。”
秋日渐深时,社区医院门口的梧桐叶开始泛黄。
苏晚晴推着自行车送双胞胎上学,车筐里放着给老师带的桂花糕——小棠说王老师昨天夸她的作文,要谢谢老师。
“妈妈,那朵蓝玫瑰在哭。”小棠突然拽她的衣角。
苏晚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。
花店橱窗里,那支蓝玫瑰的花瓣边缘泛着枯色,花茎上还沾着水珠,像在掉眼泪。
她蹲下来,和女儿平视:“你说得对,它快枯萎了。”
小棠立刻踮脚摸她的脸:“妈妈买回家好不好?我们给它浇水,它就不会哭了。”
苏晚晴买下玫瑰。
放学时去接孩子,王老师举着那支玫瑰迎出来,眼睛发亮:“奇了怪了!早上还蔫头耷脑的,现在竟舒展了几分。小棠说这是‘开心的花’,我看哪,是你们娘俩给它灌了灵气!”
苏晚晴笑着接过花。
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,她骑车在前,小棠和小砚在后面追,银铃似的笑声撞得梧桐叶沙沙响。
风掀起她的发,左肩那道从锁骨延伸到肩胛骨的旧疤露出来,在夕阳里泛着淡粉的光——那是三年前实验室的玻璃碴划的,此刻却像道无声的勋章。
清晨的厨房飘着煎蛋的香气。
苏晚晴握着锅铲站在灶台前,看着油锅里的蛋白慢慢鼓起金黄的边。
窗外的麻雀在晾衣绳上跳来跳去,小棠的声音从卧室传来:“妈妈,我的红毛衣放哪啦?”
“在沙发上!”苏晚晴应了一声。
她伸手去翻煎蛋,手腕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抖。
锅铲磕在锅沿上,发出清脆的“当”一声。
她望着微微发颤的右手,愣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