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 妈妈的手也会抖
苏晚晴盯着右手腕内侧那片淡粉色的胎记,它比去年浅了许多,像被岁月浸褪色的旧绢帕。
煎蛋的油香裹着焦糊味钻进鼻腔——她刚才抖得太厉害,蛋白边缘已经泛起难看的黑褐。
“昨晚小砚哭醒三次。”身后传来顾承渊低哑的嗓音,带着刚醒的沙哑。
他的手掌覆上她发颤的手背,温度透过晨凉的皮肤渗进来,“你抱着他哄到四点,我数过,一共换了三次汗湿的睡衣。”
苏晚晴的睫毛颤了颤。
她记得小砚夜惊时的抽噎,记得自己拍着他后背哼童谣,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醒的——过去三年,儿子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会像电流般窜进她神经,可昨夜那片黑暗里,她竟在摇晃中睡了过去,直到顾承渊推醒她:“小砚又做噩梦了。”
“他们是靠‘精准’活下来的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油锅里的气泡,“在实验室那些年,我能感知到小棠发烧前0.3度的体温变化,能在小砚癫痫发作前17秒捕捉到他瞳孔的震颤。”她转身,鼻尖几乎碰到顾承渊青黑的眼尾,“可现在,我连自己儿子夜惊都要靠你提醒。”
顾承渊的拇指摩挲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,那里还留着当年实验室爆炸时玻璃划的细疤。
“你不是他们的监测仪。”他低头吻她发顶,“是妈妈。”
厨房的挂钟敲了七下。
苏晚晴抽回手,把焦掉的煎蛋铲进垃圾桶,重新打了个蛋。
这次她握锅铲的手背绷得发白,油花溅在手腕上,烫出小红点,她却像没知觉似的,直到蛋白边缘鼓起漂亮的金边。
“妈妈!”小棠的声音从客厅炸响,“我的红毛衣找不到啦!”
“在沙发上!”苏晚晴应着,转身时瞥见顾承渊正把焦蛋倒进自己碗里,抬头冲她笑:“挺香的,焦的补铁。”
幼儿园的塑胶跑道被秋老虎晒得发烫。
苏晚晴蹲在亲子接力赛的起点,小砚的手汗把她掌心浸得发黏。
他今天穿了她织的藏青毛衣,领口还沾着今早没擦净的草莓酱。
“预备——跑!”
小砚像只小豹子窜出去,可刚跑到第二根标杆,苏晚晴就眯起眼。
他的脚步突然虚浮,右手不自觉按在胃上,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青白。
“小砚?”她下意识要冲过去,却又顿住——过去这种时候,她能清晰感知到孩子体内翻涌的恐慌,像被人攥住心脏般的钝痛。
可此刻她只看见他踉跄的身影,耳中是其他家长的欢呼:“加油啊小朋友!”
“妈妈!”小棠突然拽她衣角,“哥哥的脸像我上次发烧时的白毛巾!”
苏晚晴的瞳孔骤缩。
她想起今早小砚只喝了半杯小米粥,推说“不饿”;想起他晨尿的量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;想起刚才摸他后颈时,皮肤烫得反常。
“低血糖!”她脱口而出,推开人群冲过去。
小砚已经瘫坐在地,额头的汗滴进衣领,嘴唇乌青得像被踩碎的紫葡萄。
她一把将他抱起来,大步冲进医务室,急救包的搭扣硌得手腕生疼。
“葡萄糖?不,他意识模糊了!”她扯开医药箱,指尖精准捏住胰高血糖素针剂,“老吴教过的,对,三角肌注射——”
针管扎进皮肤的瞬间,小砚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。
苏晚晴的手又抖了,针柄在肌肉里晃了晃,她咬着牙稳住,直到药全部推进去。
三分钟后,小砚的睫毛颤了颤。
他望着她,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她锁骨的旧疤上:“妈妈……我好怕你看不见我。”
社区诊所的档案柜泛着旧木头的霉味。
苏晚晴蹲在地上,面前摊开两本厚得像砖的病历——小棠和小砚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检查记录。
她用红笔在“情绪波动峰值”旁画了个问号,又在“共感能力指数”那栏打了个叉。
“当年你实习时,最怕写‘待观察’。”老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搪瓷杯碰在桌上的脆响惊飞了窗边的麻雀,“有回给发烧的小孩看病,你非要把血常规、C反应蛋白、支原体全查一遍,我说‘先观察两小时’,你急得眼眶都红了。”
苏晚晴翻病历的手顿住。
她记得那个病例:五岁女孩反复高热,她坚持要做全套检查,老吴却按住她的手:“她妈妈说昨晚踢了被子,舌苔薄白,先物理降温,两小时后不退再查血。”后来女孩出了身汗,烧自己退了——是普通风寒。
“医学里哪有百分百的精准?”老吴坐下来,茶雾模糊了他老花镜的镜片,“你总想着用能力去填补不确定,可当医生最该学的,是承认自己‘不确定’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。
苏晚晴望着病历上自己写的字迹,从刚劲的小楷慢慢变成潦草的连笔——那是双胞胎出生后,她在病房、实验室、育儿室连轴转时留下的痕迹。
“吴老师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怕他们再像小时候那样,疼得说不出来。”
“所以林医生不是建议用情绪日记吗?”老吴指了指她手机,屏幕上正亮着林知微的消息:“下午三点绘画课,记得来。”
绘画教室飘着彩铅的蜡味。
小棠的画纸上,一团浓墨的黑云压着三个小人——爸爸缩成小团,哥哥蜷成虾米,唯独妈妈头顶有个金光闪闪的太阳。
王老师凑过来看:“这是……”
“她在叫我们回家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角落。
小星正踮着脚,指尖轻轻碰在“妈妈”头顶的光点上。
这个有轻度自闭症的男孩极少说话,此刻却像被什么牵引着,声音软得像棉花糖:“上次我发烧,阿姨(苏晚晴)抱我时,心跳咚、咚、咚,像礁石撞海浪。”
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彩铅滚落地板的轻响。
小棠突然扑进苏晚晴怀里,小砚也蹭过来,两个小脑袋挤在她颈窝:“妈妈的心跳,我们也听见了。”
深夜的阳台有些凉。
苏晚晴裹着顾承渊的外套,笔记本摊在腿上。
“共感能力是否永久消失”那行字被她涂得发黑,旁边新写了句:“他们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感知世界。”
手机屏幕亮起,是林知微的消息:“小星今天说,‘姐姐的痛像海浪,但妈妈的心跳是礁石’。”
她抬头望向月亮。
晚风掀起她的发,旧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——那是她和孩子们共同活下来的印记。
窗台上的蓝玫瑰舒展着花瓣,上次买回家时枯萎的边缘,不知何时长出了新绿的叶芽。
“那我就做那块礁石。”她对着月亮说。
楼下传来顾承渊的轻唤:“该睡了,明天还要带孩子们去复诊。”
苏晚晴合上笔记本,指尖无意识抚过“脑电波稳定性检测”那行备注。
月光落进纸页,在“复诊”两个字上镀了层银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