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
冰冷的绝望并未因那个在废墟之上、众人注视中的凶狠亲吻而消散半分，反而如同跗骨之蛆，更深入地渗透进这间豪华囚笼的每一个角落。王莉的嚎哭变成了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，像坏掉的风箱。李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，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“三亿”。小林和小张缩在角落，像两只受惊的鹌鹑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
田栩宁终于放开了怀里几乎要窒息的梓渝。两人唇瓣分开时********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狼狈。梓渝大口喘着气，身体依旧抖得厉害，嘴唇红肿，苍白的脸颊上泪痕交错，眼神涣散，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个吻抽走了大半。

田栩宁抹了一把嘴角，眼神扫过地上的平板，屏幕上那一片猩红的“爆”字依旧灼人。他没有去捡，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梓渝冰冷的手腕，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体。

“李峰。”田栩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，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。他看向瘫坐在地上的经纪人，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近乎命令的平静，“联系法务，把合同所有条款，尤其是关于解约赔偿和限制条款的细则，一个字不落地整理出来。现在。”

李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，猛地回过神，茫然地看着田栩宁：“栩宁……你……你要干什么？”

“干什么？”田栩宁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，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，“看看他们准备怎么榨干我们最后一点骨髓。看看我们‘倾家荡产’到底能赔多少。”

他的目光转向依旧在抽泣的王莉：“王莉，一样。梓渝那边所有的代言解约函、项目终止通知，全部收好。每一份都是他们违约的‘证据’，也是我们欠下的债。”

王莉抬起红肿的眼睛，怨毒地瞪着田栩宁：“债？你还想着债？现在是想怎么赖账吗？公司……”

“赖账？”田栩宁打断她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，“老子说了赔！倾家荡产也赔！但赔之前，老子得知道这账是怎么算的！得知道老子这条命到底值不值三亿！”他环视着房间里的人，目光最终落在梓渝毫无血色的脸上，声音又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！哭丧着脸有用吗？天塌下来，也得先站直了看清楚砸下来的是什么东西！”

他的话像一记闷棍，敲得众人一时失语。李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，眼神复杂地看着田栩宁，最终咬了咬牙，掏出手机：“好……我……我这就联系法务。”王莉也停止了啜泣，眼神闪烁，带着不甘和怨愤，但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。

冰冷的现实如同一张巨大的网，开始缓缓收紧。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是令人窒息的信息轰炸。

田栩宁的手机（被李峰强行开机）几乎被打爆。除了公司高层的咆哮和威胁，更多的是合作方的解约通知和索赔函。他之前辛苦谈下的、寄予厚望的《逆光之城》男主角，制片方的电话冰冷而公式化：“田先生，鉴于您目前个人形象严重受损，给项目带来巨大且不可控的风险，我们遗憾地决定无限期搁置该项目。相关损失，我方会依据合同条款向贵司及您个人追偿。” 一个接一个的商务代言、综艺邀约，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，每一份通知后面都跟着一串令人心惊肉跳的赔偿金额。

梓渝那边情况更糟。他本就根基不如田栩宁深厚，爆红时间又短，代言几乎都是快消品和短期推广。此刻解约函如同雪片般飞来，措辞一个比一个严厉，赔偿金额叠加起来同样是个天文数字。他缩在沙发的一角，抱着膝盖，听着王莉用颤抖的声音念着那些冰冷的文字，身体抖得更厉害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，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人偶。

李峰和王莉的手机也响个不停，是各路媒体疯狂的求证电话和采访请求，夹杂着品牌方的质问和法务部门的紧急沟通。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高压、绝望却又诡异的忙碌氛围中。

田栩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拒绝了所有采访，指示李峰和王莉对外只发一份极其简短的、不带任何情绪的联合声明：“田栩宁先生与梓渝先生目前正积极配合公司处理相关事宜，暂不接受任何采访。感谢各方关心。” 他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眼前堆积如山的合同和律师发来的分析上。

数字冰冷而残酷。三亿违约金并非空穴来风。经纪公司那份“禁止公开恋情”的补充协议措辞极其严苛，加上两人在发布会上的行为被认定为“严重损害公司形象和商业利益”，几乎坐实了最高额度的赔偿。再加上各个项目合作方因解约提出的连带索赔……那是一个足以将他们两人，连带他们的家庭，彻底碾碎成粉末的数字。

“栩宁哥……”小林怯怯地递过来一杯水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你……你喝点水吧。” 田栩宁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丝，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。

田栩宁没接水杯，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，目光落在梓渝身上。梓渝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，一动不动，像个失去灵魂的精致娃娃。巨大的压力和恐惧，已经快把这个本就敏感脆弱的人压垮了。

“梓渝。”田栩宁开口，声音放得很低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温柔，“过来。”

梓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，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田栩宁，里面没有任何神采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。他迟疑了几秒，才像提线木偶般，动作僵硬地站起身，一步一顿地挪到田栩宁身边。

田栩宁伸手，轻轻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按坐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。没有拥抱，只是伸出手，覆盖在梓渝紧紧攥成拳头、放在膝盖上的手上。那只手冰冷得像块石头，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
“怕吗？”田栩宁低声问。

梓渝的身体猛地一颤，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，终于，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，大颗大颗地砸在田栩宁的手背上。他用力地点了点头，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小动物般的呜咽声。

“怕就对了。”田栩宁的声音低沉而平静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，“我也怕。怕得要死。” 他顿了顿，手指微微用力，包裹住梓渝冰冷颤抖的拳头，仿佛要将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传递过去。“但我们还没死，不是吗？”

他侧过头，目光穿过梓渝泪眼朦胧的脸，看向窗外沉沉的、看不到一丝星光的夜幕，像是在对梓渝说，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：

“只要还喘着气，就得想办法活下去。”

“代言没了，戏不演了，这圈子不待了……又能怎么样？”

“天底下能赚钱的路子，不止这一条。”

“他们想要钱，老子就挣！一分不少地挣出来，砸到他们脸上！”

“三亿……老子赔得起！”

他的声音并不激昂，甚至带着浓重的疲惫，但那话语中蕴含的、一种近乎偏执的、打不垮的韧性和狠劲，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，刺破了梓渝眼中那片浓重的绝望灰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