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7.猫粮

头一天晚自习，钱夏南太了解这一教室坐得都是多么躁动的灵魂，所以他老人家放着空白的排班表也没走，亲自留下来盯自己班的自习。上头目光灼灼，底下就全低着脑袋，教室落针可闻。

才开学一天，作业几乎没有，大多数学生下午就写完，好在钱夏南除了保持安静也没别的要求，周遭有人看书、有人画画、有人传小纸条，唯独陆其妙，她坐得端正，神情专注地在习题上头写写画画。

课本上的东西，她暑假已经全学过，不用上课也明白，现在做的就是习题。唐婉宁眼里，高中生存在的使命就“刷题”两个字，因为没进实验班的事，她一暑假心情都不好，陆其妙为了哄她，五十多天的假期里有超过四十天都在学习。

前桌是个娃娃脸小女孩叫乔蓉，为人不错，也挺刻苦，偶尔会转头问她两道数学题，她礼貌耐心、一一解答，末了还要问一句“明白了吗？”，分贝也低，不打扰旁人，言行举止无可挑剔。

她本身就是优等生，还是在专注地扮演一个优等生，陆其妙自己都分不清。

钱夏南偶尔下来巡视，每每路过她身边，都要赞许地点一点头，这时候，她也会抬起头来回以一个甜美的微笑，直到对方走远，挺得笔直的脊背终于稍有松懈。

后座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笑。

——忘了他了。

陆其妙又有点烦。

翟潇闻不像一个会拿别人的秘密到处说的人，她也不怕他到处去说。一来好学生玩点游戏不丢人，二来他去说也要别人肯信才行——两个人的信誉度，早就摆在脸上。

但是也挺烦，一个洞悉你伪装之下的坏芯子的人，他就坐在你身后注视着你拙劣的演出，像看马戏团表演，她很少被人当小丑。

她回过头，想着要目光锐利地给他一点警告，后座上的人正身子往后靠，目光里含着兴味望向她，于是果真被她抓个正着。

他也不尴尬，眉毛一挑，以口型轻声道：

翟潇闻“怎么了，班长大人？”

人总是那副懒洋洋样子，笑容在眼眸里放大，蓝白色的宽大校服被他穿得像是设计款，教室里那白亮的LED灯好像专为给他打光而来，这人长得是好看。

陆其妙只瞪他一眼，随后飞快地转回身子去。她怕被钱夏南发现自己的“不乖”，也怕被翟潇闻发现那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惊艳。

真没出息！

她有点自暴自弃地趴在卷子上，甚至能想象到身后那人见她如此笑得该有多开心。她歪着脑袋看手边那道题，头一回觉得装不下去。

优等生，学得明白天文地理，也解得开数理难题，十六岁，遇见一个搞不懂的人。

陆其妙“赖赖你说，我该拿他怎么办？”

晚自习下课，陆其妙在昨天的巷子里找到赖赖。今天是正经的放学时间，校门口大路人声嘈杂，赖赖躲得很深，几乎无人居住的巷子荒凉得可怖，她还是大着胆子找进来。

没有手机，上下学还都是刘叔叔接送，她没机会买猫粮，只能带点校门口小超市的火腿肠。但是来的时候，赖赖身边已经有一小碗猫粮和一小碗水。

陆其妙“看来有好心人帮你呀。”

赖赖明显已经吃饱，但还是给面子地吃掉了她给的食物。她挺高兴，暗暗打算明天找梁静宜代购些猫粮过来，别让自己被旁人比下去。

赖赖不懂人类的弯弯绕，它吃过饭，餍足地在一旁洗脸，顺带舒展了身躯任她蹂躏，呼噜声一声接着一声。到底是在外头摸爬滚打的，白白的小肚皮上滚了土。

要是有人能收养它就好了。陆其妙自己没法子，总希望能碰见好心人，如今秋日天气好，不远的冬天呢？海梁的冬日很磨人。

少女不敢在夜里无人的巷子久留，很快小跑着离开，剩下的，又是一人一猫面面相觑。

翟潇闻蹲下身子来，小猫朝他轻叫，他挠了挠它的下巴。

翟潇闻“她叫你赖赖，你还真答应——不嫌难听？”

赖赖慵懒地打了个滚，表示对你们人类语言的弯弯绕不感兴趣。

翟潇闻看得直笑，觉得某种程度上喂养小猫的人跟小猫也相似，模样看着乖乖的，其实一个两个都挺傲，不爱搭理人是一回事，偶尔朝人亮爪子更是一回事。

翟潇闻“下回她再拿这种问题为难你一只小猫，你就告诉她……”

他用指尖点点它的小鼻子。

翟潇闻“让她请客吃冰。”

赖赖不明所以，如若真听得懂，怕也要问他何尝不是在为难它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。

他只是笑了笑，站起身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