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岑叶静静躺在车厢里，目光穿过摇晃的车顶，望向那片深邃的夜空。繁星点点，像是被随手撒在天幕上的碎钻，一颗一颗地跳动着微弱的光亮。“啪嗒”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，融入鬓边的发丝，凉意顺着脸颊蔓延到心底。十六年的岁月像是一本被翻旧的书，每一页都写着她的妥协和隐忍。为了奖学金，她熬夜读书，困得趴在桌上都能睡着；为了养牛，她每天清晨割草，手上磨出水泡再撕开，最后变成一层粗糙的老茧。弟弟娶媳妇、家里还债，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这瘦小的肩膀上。“这闺女真懂事！”村里人夸赞的声音带着几分心疼，可只有岑叶知道，那些话背后藏着多少次咬牙坚持的夜晚。然而现在，父母竟然要把她卖了。夏夜闷热的空气里，不知为何透出一丝渗人的寒意，偌大的天地间，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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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可怎么办啊！小叶到底去哪儿了？平时这时候早该回来了！”银乡在堂屋里来回踱步，焦急得直跺脚，瞥见岑志林坐在门槛上抽旱烟，更是火冒三丈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：“都是你的错！要不是你打她，她怎么会跑！”岑志林的脸色黑如锅底，嘴唇紧抿，手里的烟杆狠狠磕了一下地面。他自己也没料到，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儿这次竟然敢反抗，离家两天都没回来。而王家那边的人已经催了好几次，不交人的话，谁都讨不到好果子吃。

消息很快传到了王家的耳朵里，没过多久，王起清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堵在了岑家门口，手里还抄着棍棒锄头。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，村民们围成一圈窃窃私语。听说当天晚上，王家人直接冲进岑家把老两口打得鼻青脸肿才肯罢休。

事情还没平息，许琴却突然出现在岑家门口。她轻声询问岑叶的情况，银乡和岑志林对视一眼，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，跟许琴哭诉起来：“许老师，您不知道我们家有多难啊！实在拿不出钱供她上学了，但他弟弟一定要上的呀，这事儿也是没办法才做的呀！现在小叶跑了，我们比谁都急。”

许琴盯着他们看了几秒，从包里掏三千块钱，平平整整的放在破旧的木桌上。“你们拿着这笔钱，去王家把婚事退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别再找岑叶了，离了你们，她会过得更好。”

“砰！”岑志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，脸色涨红，几乎是在吼：“许老师，我一直敬重你是文化人，可你怎么能用三千块钱来买我们的闺女？！”银乡也不甘示弱，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，声音哽咽：“许老师，您说得轻松！小叶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，辛辛苦苦养这么大，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啊？！”

许琴没有接话，只是又从包里拿出两千元，稳稳地放在桌上，低声说道：“五千块，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。如果还不够，那就当我今晚没来过。”

五千块，对于岑家来说已是笔不小的数目，但他们仍旧不死心，还想再试探试探。岑志林眯着眼睛，语气油滑：“许老师，这不是钱的事儿啊！小叶走了，以后谁给我们养老？您说是不是？”

许琴懒得再废话，伸手把桌上的钱揽回包里，转身就要走。银乡慌忙扑上来，扯住她的衣袖，一边抹眼泪一边妥协道：“行行行，您说咋办就咋办吧……既然您说她离了我们能过得更好，那我们也不拦着了。”

许琴将钱重新放回桌上，转身离开了。五千块对她而言并不是很多，但足以改变一个女孩的人生轨迹。

这是她在支教生涯的最后一年，处理完岑叶的事情后，她便踏上了返回上海的列车。她透过玻璃看着路过的那些村庄，不知道有多少家像岑家那样的情况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跟岑叶一样的苦命孩子。她想起了几年前刚来支教的自己，兴誓旦旦，不知道天高地厚，以为能拯救的了所有人，最后却被封建的思想和人心打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