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室无光，死寂如坟。
地上泼洒的白粥渐渐冷却，凝结成一片狼藉的污迹。素心早已被侍卫无声地带走，沉重的铁门重新合拢，锁链的哗啦声如同最后的丧钟，敲碎了苏窈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。
看住她。
不准她死。
不准她离开。
用所有人的命……锁住她这条……“欠他”的命？
萧衍嘶哑的、带着血腥气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，狠狠凿穿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。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将她彻底淹没，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。
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，脸深深埋进膝盖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。无声的泪水早已流干，只剩下眼底一片死寂的荒芜，和心口那如同被巨石反复碾压的、钝重到令人窒息的痛楚。
活着。
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。
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。
成为他暴戾执念的祭品。
成为悬在所有人头顶的……催命符。
这比死亡……更残忍。
……
铜雀台主殿，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龙榻之上，萧衍双目紧闭，脸色惨白如金纸，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。右臂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，暗红的污迹在明黄的锦被上晕开，触目惊心。他呼吸微弱而急促，额角冷汗涔涔，即使在昏迷中，眉头也死死拧着，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太医们跪在榻前，大气不敢出，小心翼翼地更换着染血的绷带，清洗着那道深可见骨、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。每一次触碰，都让昏迷中的萧衍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一下，喉间溢出压抑的痛哼。
福海垂手侍立在角落，脸色比榻上的帝王还要难看。他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，看着太医们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惧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。陛下这伤……太深了。那一刀，几乎斩断了筋脉！失血过多，元气大伤，加上急怒攻心……太医私下里已经摇头，说恐有伤及根本之虞，日后……恐难复原如初。
“呃——！”
一声压抑的、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吼猛地从萧衍喉间挤出！他身体剧烈地一颤，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赤红的凤眸骤然睁开！瞳孔涣散，眼神空洞，仿佛刚从最深的地狱血池中挣扎而出！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如同破败的风箱！
“娆儿……娆儿！”他嘶哑地低吼，目光疯狂地在殿内扫视，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惊惶和刻骨的绝望！“别走！别离开朕！娆儿——！！！”
他挣扎着想要坐起，右臂的剧痛让他瞬间闷哼一声，冷汗如瀑！但他不管不顾，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榻边的锦褥，青筋暴起，指节泛白！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，仿佛那里正站着那个他求而不得的幻影！
“陛下息怒！陛下保重龙体啊！”太医们魂飞魄散，扑上去想要按住他。
“滚开！”萧衍猛地挥开伸过来的手，力道之大，几乎将太医掀翻！他左臂撑着身体，不顾右臂伤口崩裂涌出的鲜血，死死盯着前方，眼神疯狂而偏执：“娆儿……朕错了……朕不该……不该让你一个人……不该……”
混乱的呓语，破碎的忏悔，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哀鸣，在死寂的殿内回荡，令人毛骨悚然。
福海看着这一幕，心沉到了谷底。陛下……又陷入魔怔了。他口中喊着娆贵妃，可那双赤红的眼睛里，翻涌的痛苦和绝望，分明……分明更像是因为那个被他亲手打入暗室的苏窈！
太医们好不容易才重新按住他，强行止血换药。剧烈的挣扎耗尽了萧衍最后一丝力气，他颓然跌回榻上，大口喘息，眼神却依旧空洞地睁着，直直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，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，只留下一具被痛苦和暴戾填满的空壳。
殿内死寂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，和太医们惊恐的心跳。
许久。
萧衍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，目光落在福海身上。那眼神，不再是之前的迷乱，而是沉淀下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……冰冷和……疯狂。
“她……”他开口，声音嘶哑破碎，如同砂纸摩擦过朽木，“在……哪？”
福海浑身一颤，连忙跪下：“回……回陛下……苏……苏姑娘……在……在暗室……安……安静待着……”
“安静？”萧衍的嘴角极其缓慢地、扭曲地扯动了一下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。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，指向自己右臂那狰狞的、还在渗血的伤口！
“安静？”他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暴戾和……一丝令人窒息的痛楚！“朕这里……流着血！流着……她的血！她……怎么敢……安静？！”
他猛地转头，赤红的眸子如同燃烧的炭火，死死钉在福海脸上，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，冰冷刺骨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：
“去！”
“告诉……她！”
“朕……在流血！”
“朕……很疼！”
“让她……听着！”
福海吓得魂飞魄散，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。
……
暗室。
无边的黑暗和死寂，如同粘稠的墨汁，将苏窈紧紧包裹。她蜷缩在角落，意识在冰冷的麻木和心口的钝痛中沉浮。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，啃噬着她残存的意志。
突然——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沉重的、带着某种疯狂节奏的撞击声，猛地穿透厚重的石壁和铁门，如同闷雷般，狠狠砸进这死寂的囚笼！
苏窈浑身剧震！猛地抬起头！
那声音……是从主殿方向传来的！沉闷！压抑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……暴戾和……痛苦？！
紧接着，一声模糊的、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，隐隐约约传来！穿透了层层阻隔，钻入她的耳膜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那声音……是萧衍？！
苏窈的心脏猛地一缩！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！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，可那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，疯狂地钻进她的脑海！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撞击声！嘶吼声！交替响起！越来越清晰！越来越疯狂！
他在干什么？！
他……在自残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！带来一阵灭顶的眩晕和……一种无法言喻的、冰冷的恐惧！
就在这时，铁门处传来锁链的哗啦声。门被推开一条缝隙。福海那张惨白如纸、带着极度惊恐的脸出现在门口。
“苏……苏姑娘……”福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带着哭腔，“陛下……陛下他……”
苏窈死死盯着他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冲破胸腔！
“陛下……陛下他……”福海的声音充满了绝望，“陛下他……在用头……撞龙榻！用手……捶打自己的伤口！他……他流了好多血！太医……太医根本拦不住！陛下……陛下他……一直在喊……喊疼……喊……”
福海的声音哽咽住，再也说不下去。但那未尽的话语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，狠狠刺穿了苏窈摇摇欲坠的理智！
他在自残！
用最惨烈的方式！
用她的血……在惩罚他自己？！
用他的痛苦……在折磨她？！
“他……他让奴才……告诉您……”福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，“他……在流血……他很疼……让您……听着……”
让您……听着……
这句话，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，狠狠捅进了苏窈的心脏！瞬间绞碎了所有的麻木和绝望！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、混杂着恐惧、愤怒、悲恸和……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尖锐刺痛的情绪，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她再也控制不住，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！双手死死抱住头，身体蜷缩成一团，剧烈地颤抖起来！心口那钝重的痛楚瞬间化为尖锐的利刃，疯狂地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！
为什么？！
为什么要这样？！
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她？！折磨他自己？！
那一声声沉闷的撞击，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吼，如同无形的鞭子，狠狠抽打在她的灵魂上！她仿佛能看到他额头撞出的鲜血，看到他捶打伤口时皮肉翻卷的惨状，看到他眼中那疯狂而绝望的痛苦……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停下……停下啊——！！！”她崩溃地哭喊着，指甲深深掐入头皮，留下道道血痕！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，汹涌而出！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心痛，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！
暗室之外，铜雀台主殿。
萧衍如同疯魔的困兽，不顾太医的阻拦，用额头狠狠撞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榻沿！鲜血顺着额角流下，染红了他苍白的脸！他用仅存的左手，疯狂地捶打着右臂那崩裂的伤口！每一次捶打，都换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和更加汹涌的鲜血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“娆儿……娆儿……朕疼……朕好疼……”
他嘶吼着，眼神涣散而疯狂，仿佛只有这极致的痛苦，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那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……绝望和……那无法宣之于口的、扭曲的……思念？
福海瘫软在殿门外，听着里面传来的撞击声、嘶吼声和太医惊恐的哭喊，面无人色。他回头望向暗室那紧闭的铁门，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门，看到里面那个同样在崩溃边缘挣扎的身影。
血在流。
痛在蔓延。
一个在明处，用自毁宣泄着无法言说的疯狂。
一个在暗处，被那疯狂的声音凌迟着早已破碎的灵魂。
这铜雀台，终究成了他们共同的……血咒囚笼。
（第十七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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