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雀台暖房，死寂如古墓。

最后一点烛火挣扎着熄灭，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。唯有窗外微弱的天光，透过高处的透气孔，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惨淡的灰白。

苏窈蜷缩在墙角的锦被里，昏睡中依旧维持着防御的姿态，眉心紧蹙，偶尔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、痛苦的抽噎。那床厚重的锦被，似乎并没能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和恐惧。

萧衍依旧靠坐在遥远的窗下，如同一尊被遗忘在黑暗里的石雕。右臂的伤口早已麻木，失去知觉，唯有左臂上那个清晰的牙印，随着每一次心跳，隐隐传来灼热的刺痛。比这更痛的，是心口那个被彻底掏空的、呼啸着寒风的黑洞。

她怕他。

怕到骨子里。

这个认知，像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灵魂。

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。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，悠远而凄凉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墙角的方向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急促的喘息声！

萧衍的耳朵猛地竖起！所有感官在瞬间绷紧！他猛地抬起头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地盯向那个角落！

苏窈的身体在锦被下不安地扭动起来！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被扼住般的声响！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脖颈，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束缚！

“呃……不……不要……”破碎的、充满极度恐惧的呓语从她唇间溢出，“放开……放开我……喘不过……气……”

梦魇！

她又陷入那个可怕的梦魇了！

那个被他掐住脖颈、几乎窒息的梦魇！

萧衍的心脏猛地一缩！几乎要停止跳动！他想冲过去！想摇醒她！想告诉她那只是梦！可他刚一动，就想起她醒来时那看向他的、如同见鬼般的恐惧眼神！

他僵在原地，进退维谷！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！他只能眼睁睁听着她那越来越急促、越来越痛苦的喘息，听着那充满绝望的呓语，如同被凌迟般煎熬！
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锦被下的苏窈猛地剧烈咳嗽起来，身体蜷缩得更紧，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！“血……好多血……阿爹……阿娘……不要……”

苏窈满门的血！

那个他亲手下达的、斩尽杀绝的命令！

萧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！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，试图隔绝那绝望的呓语！可那声音却像跗骨之蛆，疯狂地钻进他的脑海，撕扯着他的神经！

“不……不是朕……不是……”他无意识地低喃着，声音破碎不堪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慌和……自我欺骗般的否认？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哇——！！！”

一声响亮而委屈的婴儿啼哭，猛地从摇篮中炸响！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，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！

是萧珏！

他醒了！并且被这压抑恐怖的气氛惊扰，发出了不满的、寻求安抚的哭嚎！

这哭声如同一道闪电，劈入了苏窈深沉的梦魇！

锦被下的挣扎和呓语猛地一滞！

那急促痛苦的喘息也顿了一下！

紧接着——

苏窈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！仿佛被这哭声强行从可怕的梦境中拖拽！她的头在枕上不安地转动着，唇瓣翕动，发出极其微弱的、茫然的呓语：“……珏……儿……？”

孩子的哭声愈发响亮，充满了无助和委屈。

苏窈的身体猛地一颤！那双紧闭的眼睑，极其艰难地、挣扎着……掀开了一条缝隙！

昏暗的光线下，那双刚刚苏醒的眸子空洞而茫然，盛满了未散的恐惧和梦魇的残影。她似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，发生了什么。唯有耳边那一声声熟悉的、无助的婴儿啼哭，像一根无形的线，牵扯着她破碎的神智。

“……珏儿……”她又唤了一声，声音沙哑干涩，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急切和……担忧？

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，却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狠狠拽回！她无力地跌回锦被里，只能艰难地侧过头，目光焦急地、茫然地循着哭声的方向望去……

然后——

她的目光，猝不及防地……撞上了远处窗下，那个隐在黑暗中、同样正死死盯着她的……身影！

四目相对。

空气瞬间凝固！

苏窈的瞳孔骤然收缩！方才梦魇中所有的恐惧和恨意，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！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，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再次蜷缩后退！却被剧痛钉在原地！

然而——

预想中帝王暴戾的靠近和逼迫并未发生。

那个身影依旧僵在遥远的窗下，一动不动。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，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……看着她。那眼神……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……痛苦？悔恨？焦灼？还有一种……她看不懂的、深沉的……压抑和……一丝……小心翼翼的……克制？

他……没有过来？

没有像梦里那样……掐住她？伤害她？

苏窈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。巨大的恐惧依旧盘踞心头，让她浑身冰冷，牙齿咯咯作响。可那预料中的伤害并未降临，这诡异的平静，反而让她混沌的脑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荒谬的……茫然？

“……孩子……”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，声音嘶哑得厉害，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个身影，带着极度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探究？“珏儿……哭了……”

她在对他说话？

虽然充满了恐惧，但……这似乎是醒来后，第一次……没有立刻尖叫着让他滚？

萧衍的身体猛地一僵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！巨大的、混杂着狂喜和恐慌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！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，张了张嘴，试图发出声音，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干涩而失败！

他只能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僵硬地……点了点头。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。

然后，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，极其笨拙地、指向摇篮的方向。指尖微微颤抖。

“……奶娘……”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，声音破碎低沉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，“ outside……朕……叫……”

他在解释。

解释为什么没有人立刻去安抚孩子。

解释他没有恶意。

苏窈怔怔地看着他笨拙而僵硬的动作，听着他那嘶哑破碎、却明显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。心口那巨大的恐惧冰墙，似乎……被这诡异的、小心翼翼的互动……凿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？

她依旧怕他。

恨他。

但……此刻的他，似乎……和梦里那个掐着她脖子、手上沾满苏家鲜血的魔鬼……有些……不一样？

摇篮里，萧珏的哭声更加响亮，带着不满和催促。

苏窈的心被那哭声揪紧。对孩子的担忧暂时压过了纯粹的恐惧。她挣扎着，再次试图撑起身体，却再次无力地跌回。

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个窗下的身影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无助和……焦急？

这一次，萧衍看懂了。

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！

他猛地站起身！动作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！他不再看她，而是快步走到暖房门口，一把拉开沉重的殿门！

门外，一直提心吊胆守着的福海和奶娘吓了一跳！

“进去！哄孩子！”萧衍的声音嘶哑而

（第二十九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