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峻霖把蜡烛插进蛋糕时,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打火机。
草莓奶油蹭在指尖,甜腻的香气里混着消毒水的味道——是从他袖口渗出来的,早上换药时没包好,纱布浸了血,把衬衫洇出片深色的痕。今天是他二十二岁生日,也是他被确诊重度抑郁的第三个月。
“峻霖哥,蜡烛歪了。”林薇薇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来,她正用贺峻霖的生日碗吃长寿面,筷子上卷着的面条垂下来,滴了滴汤汁在桌布上,是严浩翔去年特意定制的亚麻桌布,边角绣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。
贺峻霖没说话,只是把蜡烛扶直。打火机“咔嗒”响了三下才燃起火苗,橘红色的光在他眼下的青黑处投出阴影,像两片化不开的墨。
“浩翔,你看峻霖哥好像不开心哦。”林薇薇用胳膊肘碰了碰严浩翔,语气里的无辜像裹着糖衣的针,“是不是我不该来蹭生日?”
严浩翔正低头给林薇薇剥虾,闻言抬了抬眼:“他能有什么不开心的?生日蛋糕也买了,面也煮了,还要怎么样?”他把剥好的虾放进林薇薇碗里,顺带瞥了眼贺峻霖的袖口,眉头皱了皱,“又弄伤自己?能不能让人省点心?”
贺峻霖捏着打火机的手指猛地收紧,金属壳硌得指骨生疼。他想起去年生日,严浩翔在凌晨零点准时把他按在蛋糕前,蜡烛插了二十二根,说“一根都不能少,要把贺儿的每一岁都照亮”。那天的蛋糕是严浩翔亲手做的,奶油抹得歪歪扭扭,草莓摆得东倒西歪,却甜得他掉了眼泪。
现在这只蛋糕,是严浩翔让助理订的,林薇薇喜欢的芒果味,贺峻霖对芒果过敏。
“我去趟卫生间。”贺峻霖站起身,袖口的血已经浸透纱布,贴着皮肤发黏,像块揭不掉的伤疤。
卫生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,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。他解开纱布,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,是早上整理旧物时,被严浩翔送他的第一支钢笔划破的——笔帽上刻着“贺儿”,笔尖还留着他当年练习签名时蹭的墨水。
冷水浇在伤口上,疼得他倒吸口冷气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心理医生发来的消息:“今晚有空吗?你的状态不太好,最好来趟医院。”
贺峻霖盯着消息看了很久,指尖在“好”字上悬了悬,终究还是删掉了。他能想象到严浩翔的反应——大概会冷笑一声,说“又想找借口出去鬼混?”,或者干脆抢过手机,把医生拉黑。
就像上周,医生打电话来提醒复诊,严浩翔接的,只听了两句就吼:“别再骚扰他!他没病,是你们想骗钱!”
门被敲响时,贺峻霖正用新纱布包扎伤口。“峻霖哥,浩翔让你吹蜡烛了。”林薇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,带着点刻意的雀跃,“他说要给你惊喜呢。”
贺峻霖走出卫生间,看见严浩翔手里拿着个丝绒盒子,蛋糕上的蜡烛已经重新点好,火苗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“许愿吧。”严浩翔把盒子递过来,语气难得缓和了些。
贺峻霖闭上眼睛,睫毛在烛火里颤了颤。他没许愿,只是在心里默念:严浩翔,你回头看看我吧,就一眼。
“好了吗?”林薇薇催促着,已经伸手要去吹蜡烛。
贺峻霖猛地睁开眼,正好撞见严浩翔往林薇薇那边偏的肩膀,像在无声地纵容。他突然觉得很累,累得连假装开心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“不用了。”贺峻霖推开盒子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我不过了。”
丝绒盒摔在地上,里面的项链滑出来,银链上坠着的小牌子刻着“薇薇”。林薇薇的眼睛瞬间亮了,捡起项链往脖子上戴:“浩翔,这是给我的吗?你真好……”
严浩翔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贺峻霖,你又闹什么?”
“我没闹。”贺峻霖看着他,眼眶突然红了,“严浩翔,你记得去年生日你说什么吗?你说‘贺儿,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,直到我们老得走不动路’。”他的声音发颤,像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烛芯,“才一年,你就忘了?”
严浩翔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别过脸:“那时候是那时候,现在情况不一样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你能不能别总提以前?有意思吗?”
“没意思。”贺峻霖笑了,眼泪却掉了下来,砸在蛋糕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“是挺没意思的。”他转身往客房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,“你们吃吧,我累了。”
“站住!”严浩翔抓住他的手腕,正是他受伤的那只,力道大得像要把伤口捏得更碎,“贺峻霖,你就非要这样扫大家的兴吗?薇薇好心陪你过生日,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?”
“好心?”贺峻霖的手腕传来钻心的疼,血顺着纱布渗出来,染红了严浩翔的指尖,“她用我的生日碗,吃我的长寿面,戴你本该送我的项链,这叫好心?”他看着严浩翔震惊的脸,突然笑出声,“严浩翔,你是不是瞎了?”
“你疯了!”严浩翔猛地甩开他的手,贺峻霖踉跄着后退,撞在墙上,后脑勺磕出闷响。
林薇薇尖叫着扑进严浩翔怀里:“浩翔!他吓到我了!他是不是又发病了?”她指着贺峻霖渗血的手腕,声音抖得像筛糠,“你看他!他想吓唬我!”
严浩翔的目光像淬了冰,落在贺峻霖流血的手腕上,落在他苍白的脸,落在他嘴角那抹绝望的笑上。“贺峻霖,”他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,“你真是让我恶心。”
这句话像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贺峻霖心上。他看着严浩翔小心翼翼地搂着林薇薇,看着林薇薇藏在严浩翔怀里的得意眼神,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,耳边嗡嗡作响,什么也听不见了。
他扶着墙,一步一步挪回客房,关上门的瞬间,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。后脑勺的疼越来越清晰,手腕的血浸透了纱布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,像朵开败的花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,落在地上的血迹上,泛着冷光。贺峻霖摸着后脑勺的肿块,突然想起三年前,他也是这样撞在墙上,严浩翔紧张地抱着他,用嘴吹着伤口,说“吹吹就不疼了,贺儿最勇敢”。
现在没人会给她吹伤口了。
他从床底摸出药瓶,倒出比平时多一倍的药片,就着从嘴角溢出来的血咽下去。药片很苦,苦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却抵不过心口的疼。
蛋糕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,客厅的笑声也渐渐消失。贺峻霖蜷缩在地上,感觉体温一点点流失,像烛火燃尽后的余温,终究会被黑夜吞噬。
他想起严浩翔以前总说“贺儿的眼睛像星星”,现在星星大概真的灭了。
黑暗里,他好像听见严浩翔在喊他的名字,声音很近又很远。他想回应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任由意识像烛火一样,慢慢、慢慢地熄灭。
最后留在脑海里的,是去年生日那天,严浩翔笑着对他说:“贺儿,有我在,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
原来有些承诺,和烛火一样,风一吹,就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