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帐内，炭盆里火星噼啪作响。沈荣安坐在主位上，左手缠着的布条已经渗出些血色。她没理会这个，目光落在案几上那面破损的狼头旗帜上。
萧庭初站在对面，手里握着那块盾牌残片。他昨晚的外袍还没换，衣摆沾着暗红血渍。他盯着沈荣安的脸，声音低而沉：“你这是在拿将士性命冒险。”
沈荣安抬眼看他，眼神平静：“也是在保全大局。”
帐子里一片沉默。几个将领都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地图，没人说话。风从帐缝钻进来，卷着昨夜战场上的血腥味。
萧庭初突然笑了下，笑得有点冷。他伸手拍了拍案几，声音提高了一点：“保全大局？你倒是会说漂亮话。”
沈荣安眉头皱了一下，但没应声。她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，手指划过北境防线：“你们都看到了，昨晚敌军的阵型不像北狄。他们进退有序，像是早有准备。这不像是流寇干的事。”
她顿了顿，回头看众人：“若真是前朝余孽，上报朝廷势必引发动荡。到时朝廷派来的大臣只会添乱。我们得先查清楚，再做打算。”
“可要是误判了呢？”萧庭初的声音更冷了些，“要是你错了呢？”
沈荣安转过身，正对上他的眼睛。两人隔着几步远，谁都没动。
“我也可能没错。”她语气平和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你是先锋，我信得过你的判断。可现在，你得信我。”
萧庭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。他的手指在盾牌边缘摩挲，指节发白。忽然，他松开手，盾牌“哐”地一声落在案几上。
“好。”他说，“但我只给你三天。”
沈荣安点头，转身坐下。她的动作很稳，但左手扶在桌沿上停了几秒才完全坐定。
萧庭初转身要走，却被她叫住：“等等。”
他回头，见她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桌上。是一枚玉佩，正面刻着个“宁”字，背面有些磨损。
“你在尸堆里捡到的？”她问。
萧庭初走近几步，拿起玉佩看了看：“不是，是在一名敌将尸体旁找到的。怎么？你知道什么？”
沈荣安没直接回答，而是问：“你见过宁玄大师用过这个吗？”
萧庭初愣了一下，摇头：“没听过他用过。但这字迹……有点像他的笔迹。”
沈荣安没再说话。她低头看着那枚玉佩，眼神有些恍惚。
萧庭初站在她身边，能看清她脸上的疲惫。她的脸色比早上更苍白了些，唇色也淡。他皱了皱眉，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把玉佩放下，转身出了营帐。
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，风里夹着焦土和血腥气。士兵们正在收拾昨夜的战场，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。
沈荣安一个人站在营帐外，手里拿着那枚玉佩。她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影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。
那时她刚入军营，宁玄还在京城。有次她受了伤，是他亲自来军营给她治的。他一边包扎一边念叨：“你这样拼命，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。”
她当时还笑他多事，说她不怕死。可现在……
她叹了口气，把玉佩收进怀里。风掠过她的鬓角，吹起几缕散落的头发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？”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沈荣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萧庭初。他总是这样，明明走了，又折回来。
“检查伤口。”她没转身，只把手里的布条给他看。
萧庭初走到她身边，接过布条：“让军医来吧，你这样自己包扎不牢靠。”
“军医忙了一夜，让他们歇会儿。”她说着，已经解开衣袖。
萧庭初看了她一眼，没说话。他接过她手中的布条，轻轻托起她的手臂。
沈荣安的手臂上有道新鲜的伤口，还渗着血。萧庭初的动作很轻，生怕弄疼她。他一边包扎一边说：“你这人就是太逞强。昨夜那仗打得够凶，你还敢冲在最前面。”
“我不带头，谁带？”沈荣安淡淡地说。
萧庭初没回她的话，只是把最后一圈布条系紧。他的手指在她手臂上停留了几秒，像是犹豫要不要说什么。
沈荣安感觉到他的迟疑，转头看他：“有话就说。”
萧庭初终于开口：“你到底想瞒到什么时候？”
“瞒什么？”
“那个玉佩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你肯定知道些什么。你刚才的眼神不对。”
沈荣安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我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
萧庭初冷笑一声：“你还是不肯信我。”
沈荣安转过身，正对着他：“我没不信你。我只是觉得，有些事还不该说。”
“不该说？”萧庭初的声音提高了，“还是不敢说？你总是这样，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。你有没有想过，也许我可以帮你？”
沈荣安看着他，眼神复杂。她张了张嘴，像是要说什么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萧庭初看着她这副样子，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。他往后退了一步，语气冷了下来：“行吧，你想瞒就瞒。但我要提醒你一句，若真出什么事，我不会原谅你。”
他说完就转身走了，脚步很快。
沈荣安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尽头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，那里还残留着他刚才包扎时的温度。
风又吹起来，带着远处士兵的议论声。
“听说那旗子不是北狄的。”
“对啊，我还听说敌人撤退的时候特别整齐，像是有组织的。”
“咱们这次赢了，可总觉得不太对劲。”
沈荣安闭了闭眼，深吸一口气。她转身回到营帐，拿起地图铺开。
天色渐暗，营火一盏接一盏亮起。沈荣安独自坐在案几前，手里拿着那枚“宁”字玉佩。她翻来覆去地看着，眼神越来越沉。
夜风吹进营帐，带来一丝凉意。她抬头望向窗外，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天边，清冷的光洒在军营上。
她忽然想起萧庭初刚才说的话：“若真出什么事，我不会原谅你。”
她轻轻摩挲着玉佩，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不安。
沈荣安回到帐中，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。她将“宁”字玉佩放在案上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磨损的边角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，她没抬头，只问：“还有什么事？”
“你真打算瞒他到底？”
声音从门口传来，低沉却不带敌意。沈荣安终于抬眼，看见一名年轻将领站在帐口，披着外袍，神情平静。
“你听到多少？”她问。
“足够让我知道你在隐瞒什么。”那人走进来，走到案前，看着那枚玉佩，“这块玉，是不是和当年宁玄留下的有关？”
沈荣安沉默片刻，才低声说：“是他走之前，亲手交给我的。”
帐外风声忽大，吹得帘布猎猎作响。那人皱眉：“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？萧庭初不是外人。”
“他越是外人，越不该知道。”沈荣安缓缓开口，“有些事，知道得越多，死得越快。”
那人盯着她看了几秒，忽然苦笑：“你还是老样子，什么都自己扛。”
“这不是扛，是保护。”沈荣安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，“你走吧，这事别再提了。”
那人没再说话，转身离去。
帐中只剩沈荣安一人。她伸手将玉佩收进怀中，手指触到衣袖里侧未干的血迹。她低头看了眼包扎好的手臂，又想起萧庭初刚才替她缠布条时的手势——稳、轻、专注。
可他的眼神，却冷得像刀。
她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，目光落在北境防线最西侧的一处山谷。
那里，是昨夜敌军撤退的方向。
她拿起炭笔，在地图上圈出一个点，低声自语：“你们到底是谁……为什么要假扮北狄？”
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接着有人掀帘而入。
“将军！”是一名年轻传令兵，脸上还带着汗，喘着气，“西边三十里外发现敌军踪迹！人数不多，但……他们打着一面旗。”
沈荣安猛地回头：“什么旗？”
“黑色狼头。”传令兵顿了顿，又补了一句，“和昨夜那面一模一样。”
沈荣安瞳孔微缩，手中的炭笔“啪”地一声折断。
她立刻下令：“召集先锋营，尽量半个时辰内出发。”
传令兵应声而去。帐内重归寂静。
沈荣安站在原地，望着地图上的那个圈点，眼神渐渐凝重。
风从帐缝吹进来，卷起地上的尘土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，伤口隐隐作痛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转身拿起外袍。
刚要出门，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：“你要去哪？”
她没回头，只说：“西边有敌情。”
“现在就去？”萧庭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。
“一刻也不能等。”她说着，已经跨出营帐。
萧庭初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，眉头紧蹙。
他低头看了看案上残留的炭屑，忽然意识到——
她没让他一起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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