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循没有骑那辆招摇的川崎H2,而是带他上了一辆半旧的公交车。
晚高峰的车厢里挤满了人,空气混浊而嘈杂。
莫循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挤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,将他和周围拥挤的人群隔开。
他一手拎着书,一手抓着头顶的扶手,宽阔的肩膀像一道坚实的屏障。
温瑾辰就站在他身前,几乎被他整个圈在怀里。
他能清晰地闻到莫循身上传来的、混杂着烟草和冷空气的干净味道,那种充满了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。
他很不自在,只能低着头,假装看自己的鞋尖。
“你怕我?”
莫循忽然低头,在他耳边问了一句。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,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温瑾辰猛地抬起头,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。那双眼睛离他很近,近到他能看清里面自己的倒影。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他避开他的视线,生硬地回答。
“现在不就认识了。”莫循轻笑了一声,没再逼他。
车子在一个偏僻的站台停下,下车后,莫循带着他钻进了一条七拐八拐的胡同。
这里比鼓楼那边还要破败,墙上画满了涂鸦,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,破败的温瑾辰以为莫循是要拐卖他。
走到胡同深处,莫循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,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,打开了门上的旧锁。
“吱呀”一声,铁门被推开。一股混合着尘土、尼古丁和乐器独有木料味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。
“进来吧,我的秘密基地。”
那是一个由防空洞改造的地下室,也是莫循的排练室。
空间不大,墙上贴满了各种摇滚乐队的海报,涅槃、枪花……有些已经泛黄卷边。
地上随意地扔着啤酒罐和烟头,几套架子鼓、音箱和效果器挤在一起,电线像杂乱的藤蔓一样铺满了地面。
这里混乱、嘈杂,充满了原始的、未经修饰的生命力。
温瑾辰站在门口,看着眼前的景象,有一瞬间的失神。
这里和他的世界——窗明几净的教室、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实验室、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图书馆——完全是两个极端。
莫循把他的书随手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音箱上,然后走到角落,拿起一把旧得有些掉漆的电吉他。
他没有跟温瑾辰解释什么,只是把背带甩到肩上,手指在琴弦上随意地扫了几个和弦。
然后,他插上电,踩下效果器。
一阵尖锐、失真、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吉他瞬间撕裂了地下室的沉寂。
那声音巨大、狂暴,充满了愤怒和不甘,像是要将整个世界的虚伪和规则都撕成碎片。
莫循就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央,低着头,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。
他完全沉浸在音乐里,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。弹奏吉他的他,和那个穿着警校制服的他,和那个骑着重型机车的他,判若两人。
这一刻的他,是纯粹的、燃烧的,像一团无法被驯服的火焰。
温瑾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,看着他。他不懂摇滚,也听不清具体的旋律,但他能感觉到那音乐里蕴含的巨大能量。
那是一种生命最原始的冲动和呐喊,是一种对所有束缚的决绝反抗。
他忽然有些理解莫循了。理解了他身上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矛盾。
一曲终了,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尾音。莫循放下吉他,地下室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他抬起头,看向门口的温瑾辰,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,眼神亮得惊人。
“怎么样?”他问,声音因为刚才的投入而有些沙哑。
“这地方,比‘方舟’那破地儿,好玩儿多了吧?”
温瑾辰没有回答好玩或者不好玩。
他沉默了片刻,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你为什么……要去当警察?”
这个问题让莫循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。
他把吉他靠在墙上,走到一边,从一箱啤酒里拿出一罐,自己打开,灌了一大口。
“故事有点长。”莫循靠在墙上,看着温瑾辰。
“而且不怎么好听。你确定你想知道?”
温瑾辰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
于是,那个晚上,就在那个混乱又真实的地下室里。
莫循第一次对一个外人,说起了自己那个警察的家庭,说起了那个被篡改的高考志愿,说起了他对父亲既崇拜又抗拒的复杂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