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最大的劫,不是雷火加身,而是我站在你面前,却不能说‘我爱你’。”
一、惊蛰
2004 年 3 月 5 日,惊蛰。长沙打春雷,第一声闷响滚过屋脊时,南康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:
“白狐跪在雪里,雪落在他睫毛上,像一场迟到的葬礼。”
他按下发送键,晋江后台弹出提示——《妖狐》完结,点击 132 万,评论 4 万 7。
屏幕的蓝光照着他凹陷的脸颊,像一层薄薄的冰。
张骏推门进来,手里拎着楼下小卖部的最后一只菠萝。
“完结了?”
“嗯。”
“男主死了?”
“死了。”
“那狐狸呢?”
南康转头,眼底血丝纵横:“狐狸没有死,狐狸被困在人世,再也回不去。”
张骏没再说话,只是把菠萝放在案板上,刀锋一划,酸甜的汁水溅到两人手背上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。
二、签售
四月,出版社寄来样书。封面上是一只银白狐狸,尾巴拖出火焰般的红。
编辑在电话里喊:“首印三万,再加两万!下周五一城书集签售,你准备准备。”
南康握着电话,掌心出汗。
张骏把吹风机塞进他手里:“去,把头发吹干。别吓着读者。”
签售那天,五一广场人山人海。队伍从七楼排到一楼,再拐到马路边。
一个小姑娘递上便利贴:“大大,可以写‘妖狐大人永远爱阿初’吗?”
南康提笔,却忽然停住——
阿初,是他给张骏起的小名。
他写:愿阿初此生无忧。
写完,他把便利贴对折,放进衬衣口袋,像藏起一张不能见光的符咒。
三、庆功宴
夜里,出版社在火宫殿摆庆功宴。
主编举杯:“《妖狐》影视版权卖了八十万!来,敬我们的大功臣!”
南康被灌了三杯白酒,脸烧得通红。他靠在洗手间最后一间隔板上,听见外面有人说话:
“听说作者是个 gay?”
“真的假的?怪不得把狐狸写成那样……”
笑声像碎玻璃,一片片扎进耳膜。
张骏冲进来,一把攥住他手腕:“走,回家。”
出租车里,南康把额头抵在车窗,霓虹灯像倒流的血。
“张骏,”他声音发抖,“他们说狐狸不该爱上书生,说那是畸恋。”
张骏把他搂进怀里,掌心覆在他后颈,像捂住一只受惊的鸟:“那就让狐狸去爱书生,让书生去爱狐狸。故事是你的,人生也是你的。”
四、惘然劫
六月,南康开了新文,叫《惘然劫》。
文案只有一句话:
“世间最大的劫,不是雷火加身,而是我站在你面前,却不能说‘我爱你’。”
评论区炸了:
——“大大失恋了?”
——“狐狸死了,大大也殉情了吗?”
——“别吓我们!”
南康一条没回。
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,窗帘拉得严丝合缝。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。
张骏每天七点准时敲门,把外卖挂在门把手上:周一是剁椒鱼头,周二是口味虾,周三是腊味合蒸……
第七天,南康开门,张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:“长寿面,今天是你生日。”
南康愣住——他都忘了。
面碗底卧着一只荷包蛋,蛋黄被戳破,流出一汪金黄。
张骏说:“许个愿。”
南康闭眼,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影:“愿天下有情人,都能明目张胆地牵手。”
五、探病
七月,张骏父亲住院。
病房外,张母抓住张骏的手:“伽宁那孩子天天来,人家不嫌弃你,你还挑什么?”
张骏垂眼,看见母亲手背上凸起的青筋,像枯藤缠住他的喉咙。
夜里,他坐在医院楼梯间抽烟。南康找到他,递过去一颗薄荷糖。
张骏把糖含在舌尖,苦味依旧。
“我妈说,我爸可能熬不过今年。”
南康握住他冰凉的手指:“那就让他看到你好,看到你有人陪。”
六、真相
八月,张骏回家次数越来越多。
每次回来,身上都带着消毒水味。
南康在《惘然劫》里更新:
“书生跪在佛前,求一只签。签文曰:‘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。’
书生苦笑,把签扔进香炉,火焰吞掉最后一点朱红。”
评论区哀嚎一片。
有人私信:“大大,别写死男主,求你。”
南康回复:“不死,只是生离。”
七、暴雨
9 月 2 日,长沙暴雨。
南康去出版社谈合同,回来路上被困在地下通道。
雨水倒灌,瞬间没过膝盖。
他抱着电脑包,站在台阶最上一层,手机没电,世界只剩雨声和尖叫。
忽然,有人喊他名字——
张骏浑身湿透,拨开人群,一把抓住他手腕:“跟我走!”
他们沿着消防通道爬上地面。
整条解放西路变成一条浑浊的河。
张骏把南康背在背上,一步一步蹚水。
南康趴在他肩头,听见他心脏跳得像擂鼓。
“张骏,”他小声说,“如果有一天,我们走散了怎么办?”
张骏头也不回:“那就沿着湘江,顺流找你。”
八、生日礼物
10 月 1 日,张骏订婚。
请柬是烫金的,新娘名字像一把刀。
南康没去。
他在出租屋,把《惘然劫》最后一章贴上去:
“书生大婚那日,十里红妆。
狐狸站在人群外,红衣如火。
有人问他:‘你怎么不哭?’
狐狸笑:‘我哭了,只是你看不见。’
然后他转身,走进一场无人送别的雪。”
点击发布后,南康关掉电脑。
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 A4 纸,对折,再对折,最后折成一只小船。
船身上用钢笔写着:
“张先生,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。”
他把小船放进杯子里,倒满水。
纸船慢慢浸湿,字迹晕开,像泪。
九、尾声
2004 年 10 月 3 日,深夜。
张骏站在出租屋门口,手里攥着一把钥匙。
门没锁,灯却关着。
月光透过香樟树,在地上画出一枚一枚的铜钱。
他看见桌上放着一只空玻璃杯,杯底躺着一只泡烂的纸船。
他想起很多年前,也是这样的夜晚,他站在火车站台,高举接新生的牌子。
那天,南康从绿皮火车上跳下来,眼睛亮得像星。
如今,星沉海底。
张骏拾起纸船,放进衬衣口袋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窗帘鼓起,像一对再也收不拢的翅膀。
他轻轻带上门。
门外,湘江的水声浩荡,像有人在哭,又像有人在笑。
而《妖狐》的最后一页,至今仍留在出版社的仓库里,无人翻阅:
“狐狸终于学会说话,说的第一句话是——
‘我爱你。’
可惜书生再也听不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