赴山海38

萧秋水提出分手后，客栈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古怪。曾经的亲密无间被一种刻意的、令人窒息的客气所取代。

萧秋水说到做到，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待在温烬身边，反而常常主动跟随李沉舟外出，或是探查消息，或是寻找些稀有的药材，一出便是大半天，刻意地拉开了与温烬的距离。他将空间留了出来，却也留下了一片难以言说的空白和尴尬。

李沉舟何等人物，自然看出了三人之间的暗流汹涌。他心中叹息，却也无从插手，只能默许了萧秋水的跟随，尽量让他有事可忙，分散心神。

于是，照顾伤势未愈、又因碧茶之毒和幻境后遗症而状态不佳的李相夷，便大多落在了温烬身上。

然而，李相夷的抗拒如同他周身筑起的一道无形气墙，严密且冰冷。

第一次送药时，他甚至连门都未让她进。

李相夷“多谢，放在门外即可，李某稍后自取。”

门内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，不带一丝情绪。

温烬默然片刻，将药碗置于门口矮凳上。半个时辰后她再来，碗已空，却也被洗净，整齐地放在原地，仿佛一场无声的、彻底的了结。

第二次，她算准他运功调息的时辰，端着一碗清粥在门外等候。当他收功开门，见到她时，眼神一滞，随即侧身便要避开。

温烬2“李门主，你气血未复，需进些饮食。”

她上前一步，挡住去路。

李相夷“温姑娘，”

他垂眸，避开她的视线，语气疏离得令人心头发

李相夷“区区小伤，不敢劳烦。请回吧。”

第三次，她见他因碧茶之毒发作而气息紊乱，额角渗出汗珠，忍不住想运功助他平复内息。她的手刚要触及他的后背，他却像是被灼伤般猛地一震，骤然起身拉开距离，动作快得带翻了桌上的茶杯。

李相夷“温姑娘！”

这一声带上了急促的喘息，以及不容错辨的拒绝

李相夷“男女有别，请自重。李某的事，自己可以处理。”

一连数日，皆是如此。他用自己的固执和冷漠，将她所有善意的靠近都挡了回去，将她牢牢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，那片由剧毒、内伤和心灰意懒构筑的荒原。

温烬站在他面前，看着他刻意避开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。她明白，若不打破他为自己设定的“不配”与“拖累”的枷锁，他绝不会允许她靠近分毫。

她终于上前，不再试图做徒劳的辩解或关怀，只是执拗地、轻轻地将手中新煎的药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，碗底与木质桌面接触，发出一声轻微的、却决然的“叩”声。

李相夷依旧维持着侧身的姿态，眉宇间是拒人千里的疲惫。

李相夷“我说过，不……”

他的话被温烬平静而清晰地打断。

温烬2“李相夷，”
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。

温烬迎着他终于肯直视的目光，语气里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后的疲惫与坦诚：

温烬2“我和萧秋水……已经分开了。”

这句话落下，房间里有片刻的死寂。李相夷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，指节微微泛白。他抬眼看向她，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震惊，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才低声道

李相夷“何必。李某身中剧毒，前路渺茫，实非良人，亦不配……”

温烬2“配不配，不是你说了算。”

温烬打断他，目光直视着他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

温烬2“我也需要看清楚，我放不下的，到底是幻境里那个健康的、可以肆意爱恨的宇文烈，还是眼前这个……真实的、会痛会伤、也会刻意把人推开的李相夷。”

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，轻轻撬动了他冰封的心防。他看着她眼中那份混杂着痛苦、迷茫和一丝不肯放弃的执拗，拒绝的话，再也说不出口。

自那以后，温烬每日来他房中照料，便成了习惯。她不再过分热络，只是安静地送药、换药，有时会坐在不远处，自己看会儿书，或是望着窗外发呆。两人之间话不多，却有一种奇异的、不再那么紧绷的平静在慢慢滋生。

李相夷虽然依旧沉默寡言，但不再明显地排斥她的存在。偶尔，在她低头为他手腕换药时，他会不经意地看到她那截白皙的脖颈，或是闻到发间淡淡的清香，心口那属于“宇文烈”的悸动便会不合时宜地窜出来，让他慌忙移开视线，暗自运起扬州慢心法强行压下。

然而，身体的虚弱并非意志可以完全控制。连日来的心神巨震、旧伤初愈又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，温烬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。

平日里，温烬都是算准了时辰去李相夷房中送药。

可这一日，直到午后，她竟一直未曾出现。

起初，李相夷并未在意，只当她或许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开始在他心中蔓延。窗外雨声淅沥，天色阴沉，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温烬或许身体不适的念头。那场幻境中，苏晚体弱多病的记忆碎片与现实中温烬的身影重叠，让他坐立难安。

最终，担忧压过了刻意保持的距离。他起身，推开房门，走向温烬的房间。

敲了许久，门内才传来一声微弱模糊的回应。李相夷心中一沉，不再犹豫，推门而入。

只见温烬蜷缩在床榻上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，嘴唇干裂，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，显然正发着高烧，意识都有些模糊了。

李相夷“温烬？”

李相夷快步走到床边，伸手探向她的额头，触手一片滚烫！他的心猛地揪紧。

李沉舟和萧秋水一早便出门了，归期未定。此刻客栈中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
李相夷再无暇去想什么避嫌和距离。他立刻打来冷水，浸湿毛巾，敷在温烬的额头上。又去厨房熬了驱寒的汤药。

然而，喂药成了难题。温烬烧得昏昏沉沉，牙关紧闭，药汁根本喂不进去，顺着嘴角流下，染湿了衣襟。

李相夷试了几次都失败，看着她因高热而痛苦蹙眉的模样，心中焦急万分。幻境中，宇文烈也曾这样照顾过生病的苏晚，那时……

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他的耳根瞬间红透，心跳如擂鼓。

李相夷“失礼了……”

他低哑地喃喃一句，像是说给她听，又像是说服自己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含了一口汤药，俯下身，极其轻柔地覆上她干裂滚烫的唇瓣，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的齿关，将药汁缓缓渡了过去。

温热的药液流入喉中，温烬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。

李相夷如触电般迅速抬起头，脸颊烧得厉害，连呼吸都乱了节拍。他不敢看她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“失礼”至极的动作，一口一口，耐心地将整碗药喂完。

喂完药，他又用湿毛巾仔细地擦拭她额头的汗和颈间的药渍。过程中，难免会有肢体接触。当他将她扶起一些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以便擦拭后背时，温烬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，她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，一种混合着担忧、怜惜和某种禁忌悸动的复杂情感，几乎要将他淹没。他僵硬着身体，手臂却不由自主地将她圈得更紧了些，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，缓解内心的焦灼。

温烬是在一阵浓郁的药味和一种熟悉的、带着清冷气息的怀抱中渐渐恢复意识的。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模糊的视线里，是李相夷近在咫尺的、写满了担忧和紧张的俊美侧脸。而自己，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，他的手掌隔着衣物，贴在她的后背，传来温热的触感。

她愣了一下，混沌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李相夷察觉到她醒来，身体猛地一僵，下意识地就要松开手将她放回床上。

然而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，温烬因为他的撤离而感到一阵不适的虚空，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，反而更往他怀里缩了缩，寻找热源。

这个无意识的举动，像是一道惊雷，炸响在李相夷的脑海。所有的克制、所有的理智、所有筑起的心防，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他搂着她的手臂，再也松不开了。

温烬也彻底清醒过来。她感受着这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雨水的清冽气息，再联想到口中残留的药味和之前模糊中感受到的、唇上那轻柔的触感……

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。

她缓缓抬起头，对上了李相夷那双再也无法掩饰情感的眼睛。那里面，有慌乱，有自责，有挣扎，但更多的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、怜爱，以及……一种她曾在“宇文烈”眼中看到过的、深藏却炽热的情意。

四目相对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温烬没有动，也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看着这个一向冷静自持、将她推开千里之外的男人，此刻眼中那再也无法伪装的真实。

李相夷也看着她，看着她因病而显得脆弱苍白的脸，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。他知道，他藏不住了。

许久，温烬才轻声开口，声音因虚弱而沙哑，却带着一丝了然的笃定

温烬2“李相夷……你刚才，是不是用嘴喂我吃药了？”

李相夷的耳根瞬间红得滴血，他猛地别开脸，不敢再看她，喉结剧烈地滚动着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但他的沉默，他通红的耳根，他依旧紧紧搂着她的手臂，无一不在诉说着最真实的答案。

温烬的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酸涩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。她慢慢地、试探性地，将脸颊重新贴回他的胸膛，听着他那如擂鼓般急促有力的心跳，轻声说：

温烬2“你看，你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，对不对？”

李相夷身体僵硬，依旧没有回答，但搂着她的手臂，却收得更紧了些。仿佛默认，又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投降。

窗外，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一缕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，悄悄洒进屋内，照亮了床边相拥的两人，也照亮了那份再也无法隐藏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