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果宁怔怔地看着孙嘉彧。女孩躺在病床上，脸色因为手术和失血还有些苍白，嘴唇也没什么血色，但那双眼睛，却亮得惊人，里面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，也没有被表白后的慌乱，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、对未来的笃定和规划。
他忽然发现，自己那股横冲直撞的热情，在她这种冷静而强大的理性面前，显得那么幼稚和无力。但同时，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，似乎被触动了。那不是被拒绝的沮丧，而是一种被挑战、被激励的冲动。
是啊，如果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控，又拿什么去承诺喜欢一个如此优秀的她？
他胸口那股闷胀的疼痛，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感所取代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再缓缓吐出，眼神里的混乱和急切慢慢沉淀下来，变得和孙嘉彧一样坚定。
“好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有力，“我答应你。”
他向前倾了倾身体，目光灼灼地盯着孙嘉彧：“孙小或，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。我会考上最好的高中，我会变得比你想象中还要优秀。到时候，你可别反悔。”
孙嘉彧唇角极轻、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，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、带着赞许和放松的弧度。
“我从不反悔。”她轻声说，语气里带着她一贯的自信，“你也最好说到做到。”
“一言为定！”
少年斩钉截铁的承诺，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回荡，仿佛敲响了一场漫长竞赛的发令枪。
门外的孙妈妈，终于彻底放下了心。她悄悄后退几步，离开了病房门口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感慨、欣慰和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。她转身，朝着护士站的方向走去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。
女儿长大了，比她想象的还要懂事。而少年人的感情，或许并不全是洪水猛兽，如果引导得当，也能化作催人奋进的涓涓细流。
病房内，表白的风暴已经过去。
刘果宁看着重新拿起勺子，小口喝着粥的孙嘉彧，忽然觉得，眼前这个女孩，和他认知里的孙嘉彧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她像一本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书，他刚才，只是莽撞地翻开了扉页，却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，并立下了要读懂整本书的誓言。
而孙嘉彧，则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投来的、比之前更加专注和复杂的目光。
她表面上平静无波，心里却并非毫无涟漪。刘果宁的直白和炽热，像一块巨石投入她理智的心湖，表面上荡开的只是一圈圈的波纹，却只有她知道，那颗巨石，稳稳地落在了湖心，将她小小的心脏，塞得鼓鼓胀胀，那种酸涩又甜蜜的感觉让人想流泪。
但是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，现在的他们，最不需要的就是让这些波纹演变成惊涛骇浪。
她需要冷静，需要专注，需要朝着自己既定的目标稳步前进。任何可能干扰这个进程的因素，都必须被妥善安置，或者，转化为动力。
“粥凉了，别喝了。”刘果宁忽然开口，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，甚至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、带着点命令式的关心，“对胃不好。”
孙嘉彧动作一顿，抬眼看他。
刘果宁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，摸了摸鼻子，补充道：“我是说……你刚做完手术，饮食要注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孙嘉彧放下勺子，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，“谢谢。”
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。有些东西被说破之后，即使达成了“约定”，相处起来也难免多了一丝微妙的尴尬和试探。
“你……”刘果宁犹豫了一下，还是问了出来，“你刚才说的，是真的吗？等到考上好高中，好大学……如果到时候……”
“我说了，我从不反悔。”孙嘉彧打断他，语气依旧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，“但前提是，我们都能走到那一步。果宁，别把目光只放在我身上，我们的世界应该更大。”
刘果宁抿了抿唇，没有反驳，但眼神里的执拗说明他并未完全听进去。少年的喜欢，一旦认定了，往往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。他只是暂时，把这股倔强，压进了那个名为“约定”的盒子里。
“你的课本和习题，我带了一些过来。”他换了个话题，指了指自己带来的背包，“怕你无聊，也怕你落下太多。”
孙嘉彧眼中闪过一丝光亮，那是提到学习时她特有的神采：“谢谢，我正想着呢。麻药劲儿过了最难受的那两天过去了，现在可以稍微看一点了。”
“我就知道。”刘果宁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，带着点“我懂你”的小得意，“喏，这是数学，还有你之前说想预习的物理。”
他拿出书本，递过去。两人的手指在交接时短暂地触碰了一下。
孙嘉彧飞快地缩回了手，指尖仿佛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度。
刘果宁的心跳也漏了一拍，耳根微微发热。
阳光依旧明媚，病房里安静下来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。刚才那场关于喜欢与未来的激烈交锋，似乎被宁静的学习氛围所取代。但有些种子，一旦埋下，就会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。未来的路还很长，充满了变数。这份始于少年时期的、混合懵懂喜欢与理性约定的复杂情感，将在岁月的浇灌下，长成何种模样，谁也无法预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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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妈妈张思雅再回到病房时，手里多了一盘洗干净的青提和两个苹果。
她推开虚掩的房门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—— 窗边的阳光正好，挪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的刘果宁，正抓耳挠腮地对着一本摊开的物理启蒙书，眉头拧成了个“川”字，嘴里还无意识地咬着铅笔的末端。而病床上的孙嘉彧，背靠着摇起的床头，姿态放松，手边放着的正是同一本书的后面章节，指尖夹着一支笔，偶尔在书页边缘写下几行娟秀的笔记，神情专注而轻松。
安静，却有种无形的、名为“学渣与学霸”的壁垒在空气中弥漫。
张思雅脚步放得更轻了，她将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，柔声道：“休息会儿，吃点水果。”
“谢谢阿姨。”刘果宁如梦初醒，赶紧把铅笔从嘴里拿出来，有些局促地坐直了身体。
孙嘉彧也抬起头，对她妈妈笑了笑：“妈，没事，我们刚看没多久。”
张思雅看了看女儿手边那本已经翻过大半的物理书，又瞥了一眼刘果宁面前还停留在第一章第二节，并且空白处画了好几个迷茫问号的书页，心里跟明镜似的。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慈爱地笑了笑：“你们学你们的，我出去给你买点日用品，很快回来。果宁，帮阿姨看着点嘉彧，别让她太累。”
“哎，好的阿姨！您放心！”刘果宁立刻挺直腰板，像接到了什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。
张思雅满意地点点头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，这才转身离开，并且这次，非常“贴心”地将房门虚掩着，留下了充足的空间。 房门一关，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人。气氛似乎比刚才更微妙了一点。
张思雅的离开，仿佛撤走了一个无形的监督，也让某种竞争意识在刘果宁心里悄悄抬头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上那些仿佛在跳舞的公式和概念。“力是物体对物体的作用”、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”……每个字都认识，连起来怎么就像天书一样？
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孙嘉彧。 她已经合上了那本物理书，随手从旁边拿起了数学课本，翻到了函数初步的章节，指尖点着页面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，速度之快，让刘果宁感觉自己刚才在物理上的挣扎简直像个慢动作回放。
一种熟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。在视频里，隔着屏幕，他还能靠着插科打诨、东拉西扯勉强跟上她的节奏，或者至少能掩饰一下自己的理解速度。可现在，面对面，她翻书的“哗哗”声，她笔下流畅的“沙沙”声，都像是对他理解能力的无声嘲讽。
不行！他不能显得太笨！尤其是在刚刚“表白”和立下“约定”之后！
一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占据了刘果宁的大脑。他不再执着于理解那一章到底在讲什么“作用力与反作用力”了，他开始效仿孙嘉彧的动作——快速翻阅。
于是，病房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。孙嘉彧在看函数图像，刘果宁在“哗——”地翻物理书；孙嘉彧在演算一道例题，刘果宁在“哗——”地翻下一页；孙嘉彧做完一小节练习，准备换英语单词本了，刘果宁已经“哗哗哗”地把一整本物理启蒙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，然后“啪”一声合上，故作潇洒地往旁边一放，抱起手臂，抬起下巴，试图营造一种“小爷我也学完了”的气场。 那动作，又快又响，带着一股赌气的、装腔作势的滑稽。
孙嘉彧终于被他这系列操作从学习的专注中拉了出来。她抬起眼，疑惑地看着对面那个仿佛刚完成什么壮举、一脸“快夸我”表情的刘果宁，又看了看被他扔在一边、书页都因为快速翻动而有些卷边的物理书。
她眨了眨眼，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，最后终究还是化成了快要憋不住的笑意。
“刘果宁，”她放下手中的笔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揶揄，“你这是在……给书页扇风降温，还是跟这本书有仇？”
刘果宁强装镇定，梗着脖子：“我学完了！”
“学完了？”孙嘉彧挑眉，伸手指了指那本物理书，“第一章，力的概念，相互作用力实例，摩擦力初步……你都理解了？那我问你，为什么我们走路时，脚向后蹬地，人却向前走？”
“……”
刘果宁卡壳了，眼神开始飘忽。他光顾着翻书速度了，哪还记得具体内容？支吾了半天，憋出一句：“因、因为……地不滑？”
孙嘉彧终于忍不住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这一笑，春花绽放，让她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瞬间生动明媚起来。
刘果宁看得愣了一下，随即脸“腾”地红了——是羞恼的红，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，而且是在他试图“捍卫尊严”的时候。
“你笑什么！”他有点气急败坏。
“我笑你……”孙嘉彧笑得肩膀都在轻轻抖动，好不容易止住一点，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懊恼的眼神，觉得更有趣了，“你是不是看我翻书快，就跟我在比谁翻书快啊？刘果宁，你是来学习的，还是来参加‘最快翻书吉尼斯’的？”
心事被戳穿，刘果宁的脸更红了，简直要冒热气。他梗着脖子，死不承认：“谁、谁跟你比了！我就是……就是看书快！”
“哦？”孙嘉彧拖长了语调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像分享什么小秘密一样，语气却充满了调侃，“那看来是我误会了。我还以为，是我看太快，给我们刘大学霸造成压力了呢。” 她那句“刘大学霸”叫得百转千回，充满了戏谑的味道。
刘果宁：“！！！”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“挑衅”！
“孙！小！或！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，俊脸涨得通红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，又羞又怒，偏偏找不到话来反驳，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笑靥如花的“罪魁祸首”。
看着他这副窘迫又炸毛的样子，孙嘉彧笑得更厉害了。一开始还是低笑，后来实在忍不住，变成了清脆的、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。她好久没这么畅快地笑过了，生病以来的压抑，刚才面对表白时的紧绷，似乎都在这笑声中消散了不少。
然而，乐极生悲。 她笑得幅度太大，不小心牵扯到了右下腹的伤口。一阵尖锐的疼痛猛地袭来，让她“嘶——”地倒抽一口冷气，笑声戛然而止。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腹部，眉头紧紧皱起，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，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刚才还羞愤交加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刘果宁，在看到孙嘉彧骤然变化的脸色和吃痛的动作时，所有的情绪——羞恼、尴尬、不服气——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
“怎么了？！是不是扯到伤口了？！”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，一个箭步冲到床边，身体前倾，紧张地俯视着她，语气又快又急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慌。
他靠得很近，孙嘉彧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放大的瞳孔，和他额前因为刚才情绪激动而散落的几缕碎发。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，带着少年干净又莽撞的味道。
孙嘉彧捂着肚子，缓了好几秒，那阵尖锐的疼痛才慢慢转变为沉闷的隐痛。她抬起眼，就对上了刘果宁那双写满了担忧和焦急的眼睛。那眼神如此直白，如此炽热，让她刚刚因为疼痛而有些混乱的心跳，似乎又漏跳了一拍。
“没、没事……”她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，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，声音还带着点痛过之后的虚弱，“就是笑得太用力了……有点疼。”
“让你还笑！还笑那么大声！”刘果宁的语气带着责备，但更多的却是后怕和心疼。他想做点什么，却又手足无措，只能笨拙地追问，“很疼吗？要不要叫医生？要不要喝水？还是把床放平一点？”
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，围着床边小小地转了一下，眼神紧紧锁在孙嘉彧脸上，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、嘘寒问暖的紧张模样，再对比刚才那个为了面子死活不承认、跟她比翻书速度的幼稚鬼，孙嘉彧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“真没事了，”她轻轻吸了口气，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，让自己更舒服些，然后抬眼看他，嘴角忍不住又弯起一点无奈的弧度，“就是突然一下，现在好多了。你别晃了，晃得我头晕。”
刘果宁这才停下脚步，但还是不放心地站在床边，仔细观察她的脸色：“真好了？脸色还有点白……”
“刚做完手术，脸色能红润到哪里去？”孙嘉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，只是这眼神因为疼痛带来的虚弱，少了几分平时的清冷，多了点娇嗔的味道，“还不都是你，非要搞怪。”
刘果宁摸了摸鼻子，有点理亏，但嘴上不肯认输：“谁让你笑话我……”
“那你也不能拿学习开玩笑啊，”孙嘉彧正色道，只是语气缓和了许多，“预习是为了弄懂，不是为了翻页速度。看不懂就看慢点，问我也可以，跟自己较什么劲？”
刘果宁低下头，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因为跑来贵州而沾了点灰尘的运动鞋，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他知道她说得对，就是……就是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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