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嘉彧看着刘果宁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，心里那点因为他刚才幼稚行为而起的气恼，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。她想起在北京时，无数个隔着屏幕的夜晚，他也是这样，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嘟囔，解出来后又会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，像只努力追着自己尾巴的大狗狗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，声音放得更软了些，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：“哪里不懂，我教你啊。”
这本是一句出于好意的、再平常不过的话。然而，听在正处于敏感和自卑峰值，又刚刚经历了一场“尊严保卫战”失败的刘果宁耳中，却像是一根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。
“不用你教！”
他猛地抬起头，声音突兀地拔高，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尖锐和抗拒。那双总是带着点嬉笑怒骂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，里面翻涌着委屈、不甘，还有一丝被看轻的愤怒。
“我都知道！我早就知道了！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胸膛剧烈起伏着，“在北京的时候也是！什么每天视频‘共同探讨’？说得好听！其实根本就是你单方面在教我！在给我讲题！你早就预习完了，早就学透了，你就是在迁就我这个笨蛋！对不对？！”
他一股脑地把积压在心里许久的、隐晦的猜测和自卑感全都倒了出来。这些话，在他心里憋了太久，在每一次他需要反复理解而她一点就透时，在每一次她看似“讨论”实则引导时，都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。他享受着和她一起学习的时光，却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两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。
孙嘉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了，一时间竟忘了反应，只是怔怔地看着他。她没想到，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维护和陪伴，在他眼里，竟然成了另一种形式的“施舍”和“怜悯”。
刘果宁看着她愣住的表情，心里更是一阵酸楚夹杂着莫名的火气，他口不择言地继续吼道：“是！我就是笨！我读书就是不行！没有你那个脑子！我坐在这里看半天也看不懂这破书上一堆符号在讲什么鬼东西！我讨厌这样！烦死了！”
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，眼眶都有些发红了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：“孙小或！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就别管我学习的事了！你好好学，你那么厉害，一定能考到北京最好的高中来！到时候……到时候我照顾你！我保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！学习我帮不上忙，别的我都可以！”
这番话，与其说是提议，不如说是一种绝望之下的情感宣泄。他在用他所能想到的、自己或许“擅长”的方式，去弥补他自觉在“智力”上的欠缺。
孙嘉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。
“刘果宁，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，带着一一如既往的理性，“你又开始讲这些幼稚的话了。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？我们年纪还小，你说的‘喜欢’，太脆弱了，承担不了未来的重量。你将来也只是一个高中生，拿什么照顾我？怎么照顾我？”
“我可以打工！”刘果宁梗着脖子，像是找到了某种出路，急切地证明自己，“如果读书这条路我真的走不通，我就去打工！端盘子、发传单、送外卖……我什么都能干！我攒钱！我……”
“刘果宁！”孙嘉彧打断他，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严厉，甚至可以说是生气，“你闭嘴！”
她看着他，眼神锐利得像刀锋，直直劈开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：“我不需要你去打工！你现在，唯一要做的事情，就是读书！无论如何，大学你必须要读完！这是底线！”
她很少用这样强硬的态度跟他说话。刘果宁被她的气势慑住了片刻，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委屈。
“可是我读不下去啊……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像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，“那些公式，那些定理，它们认识我，我不认识它们……或儿，你知道的，不是我不想，是我真的……可能天赋就不在这里。我没办法像你一样，轻松地考出好成绩，没办法和你考上同一个大学……我做不到……”
最后三个字，他几乎是喃喃出声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。
看着他这副蔫头耷脑、仿佛人生已经毫无希望的样子，孙嘉彧胸口堵得发慌。她知道他说的是部分事实，学习确实需要天赋和兴趣，强扭的瓜不甜。可是，难道就因为学习这条常规路径可能走不通，就要放弃整个未来吗？就要去选择一条更艰难、更不可控的路吗？
她不允许。
她沉默了很久，大脑在飞速运转。劝他努力？鸡汤灌了无数次，效果甚微。逼他学习？只会让他更逆反，更痛苦。那……有没有一条路，是适合他，又能符合“必须读完大学”这个底线，甚至……可能让他们在未来仍有交集的呢？
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刘果宁身上。少年虽然此刻耷拉着肩膀，但身形骨架是挺拔的，四肢修长，因为常年活泼好动，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、蓬勃的生命力。她想起在北京时，体育课上他总是跑得最快，跳得最高，打篮球时能引来不少女生的目光……
一个念头，如流星划过夜空，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。
“刘果宁，”她开口，“你有没有想过……练体育？”
正沉浸在自己是“学习废物”悲伤中的刘果宁，猛地抬起头，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沮丧，眼神里充满了茫然：“……啊？体育？”
“嗯。”孙嘉彧点了点头，眼神认真地看向他，“体育特长生。比如，田径，或者篮球。我听说，很多大学对体育特长生的文化课分数要求，会相对低一些。但前提是，你的体育成绩必须非常突出，能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甚至更高的水平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。
只见刘果宁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，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，像是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，“噗”地一下，亮起了微弱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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