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嘉彧继续冷静地分析,像在规划一个项目:“你不是坐不住吗?练体育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汗水,正好消耗你过剩的精力。你不是喜欢跑喜欢跳吗?那就把这种喜欢,变成你的优势和武器。跑步,打篮球,这些不都是你超爱的吗?如果能把爱好变成通往大学的路径,是不是比硬逼着自己学不进去的数理化要有意思得多?”
“对啊!”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,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狂喜和兴奋,“体育!我可以练体育!跑步!打篮球!我超爱的!我跑得可快了!篮球我也打得不差!”
他激动地在病房里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走了两步,挥舞着手臂,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跑道上驰骋、在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。
“而且!”他忽然停下脚步,转身看向孙嘉彧,眼睛亮得惊人,里面闪烁着一种全新的、带着野心的光芒,“练体育能练身体!等我练好了,肯定能变成一个体魄强健、身高腿长的大帅哥!嘿嘿……”
他甚至还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,似乎已经在感受未来结实的肌肉。然后,他凑近病床,带着一种重新找回的、混合着自信和期盼的表情,对孙嘉彧说:
“或儿,你看啊,到时候,你呢,就好好读书,考到北京最好的高中来,当你的大学霸!我呢,就努力练体育,争取也考进去!到时候,你动脑,我出力!你指挥,我跑腿!谁要是敢欺负你,我第一个冲上去保护你!我们俩,一个智慧担当,一个武力担当,多般配!简直绝配!”
他越说越兴奋,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,手舞足蹈地描绘着他想象中的美好未来,那样子,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颓废和绝望。
孙嘉彧看着他这副瞬间“满血复活”、甚至开始“想入非非”的模样,简直哭笑不得。前一秒还沉浸在“我是学渣我没未来”的悲伤里无法自拔,后一秒就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变成“体魄强健大帅哥”并且和她“绝配”的未来了。
她本想劝他脚踏实地一点。但话到嘴边,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火焰、充满希望和活力的眼睛,看着他那因为找到了可能适合自己的道路而整个人都焕发出的光彩,那些过于理智的话,终究是没能说出口。
心里某个角落,甚至因为他描绘的那个画面——他变得高大挺拔,阳光健气,站在她身边,用一种笨拙又真诚的方式“保护”着她——而微微动了一下。
那画面,似乎……并不讨厌。
她忽然开始期待。
于是连忙垂下眼帘,掩饰住那一丝容易让少年骄傲自满的期待。再抬起时,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表情,只是嘴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点点。
“你想得美。”她轻声说,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,但也没有了之前的严厉和否定。
这三个字,听在正处于兴奋头上的刘果宁耳中,简直如同天籁!没有直接拒绝!没有泼冷水!孙嘉彧说“你想得美”,四舍五入就等于默认了他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!
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,他嘿嘿傻笑起来,挠了挠头,看着孙嘉彧,眼神亮晶晶的,充满了干劲:“那就这么说定了!我回去就研究研究怎么当体育特长生!跑步!打篮球!我都行!或儿,你等着看吧,我肯定能练出来!”
刘果宁正沉浸在“未来体坛巨星兼护花使者”的美好蓝图里,兴奋得手舞足蹈,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,恨不得立刻冲出医院去操场上跑个十圈证明自己的潜力。
“我跟你说孙小或,到时候我肯定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病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道穿着白大褂、表情严肃的身影走了进来,正是主治医生。医生扶了扶眼镜,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声音来源——那个在病房里比划着投篮动作、眉飞色舞的少年身上。
“小伙子,”医生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专业威严,“这里是医院,病人需要安静休养。你稍微控制一下音量,动作也轻点。”
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,刘果宁所有的激情澎湃和豪言壮语瞬间卡壳。他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,举在半空模仿投篮的手僵住了,脸上的兴奋笑容也凝固成一个滑稽的弧度。他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向医生,对上那双透过镜片审视着他的眼睛,顿时臊得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。
“对、对不起医生!我、我这就安静!绝对安静!”他忙不迭地放下手臂,挺直腰板,双手紧张地贴在大腿两侧,像个被教官抓包的新兵,连声道歉,声音都压低了好几个八度。
医生见状,也没再多说,只是点了点头,走向孙嘉彧,开始例行询问她的情况,检查伤口恢复情况。
刘果宁大气不敢出,僵在原地,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以减少存在感。
然而,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医生刚检查完,正准备交代几句注意事项,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,去而复返的张思雅提着一些水果和日用品走了进来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病房里多出来的医生,以及那个站在床边、身姿笔挺得近乎僵硬、脸颊绯红、眼神躲闪的刘果宁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喧闹余波和某种尴尬的气息。
张思雅何等精明,结合医生在场和刘果宁那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模样,心里立刻猜到了七八分。她脸上不动声色,笑着跟医生打了声招呼:“李医生,辛苦您了,嘉彧情况怎么样?”
“恢复得不错,继续保持,注意别扯到伤口,情绪也别太激动。”李医生说着,意有所指地又瞥了一眼旁边努力当隐形人的刘果宁。
这一眼,让刘果宁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完了完了!阿姨肯定听到了!肯定觉得我太吵太不懂事,打扰嘉彧休息了!她会不会觉得我太毛躁,不像个稳重的人?会不会……下一秒就开口让我先回去,别在这里添乱了?
巨大的恐慌笼罩了刘果宁。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留下来“照顾”(虽然主要是他在制造噪音)的机会,好不容易才和孙嘉彧的关系因为那个“体育生计划”有了新的、积极的发展,他可不能就这么被“驱逐”出境!
强烈的求生欲让刘果宁的大脑飞速运转。怎么办?怎样才能挽回在阿姨心目中的形象?对!安静!文静!一定要表现出非常懂事、非常体贴、非常安静的一面!
于是,在张思雅送走医生,转过身看向他的那一刻,刘果宁开始了他的“表演”。
他先是扯出一个自认为最乖巧、最腼腆的笑容,但因为紧张,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,看起来更像是面部肌肉抽搐。他微微躬着身,用气声,小心翼翼地说:“阿、阿姨,您回来了……”
那声音轻得,仿佛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。
张思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。刚才她进门时,这小伙子虽然尴尬,但好歹还是个鲜活灵动的少年,怎么一转眼,就跟被什么附体了似的,变得……这么的……“幽静”?
“嗯,回来了。”张思雅压下心里的诧异,点了点头,把东西放下,“果宁,坐啊,别站着。”
“谢谢阿姨。”刘果宁再次用气声道谢,然后以一种近乎慢动作回放的、极其轻柔缓和的姿态,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,再以一种生怕压垮了椅子似的力道,缓缓地、无声地坐了下去。坐下去后,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,背挺得笔直,眼神低垂,盯着自己的鞋尖,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。
整个过程中,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,连衣服摩擦声都似乎被他刻意控制到了最低。
这和他平时那个走路带风、说话像打雷、笑起来能掀翻屋顶的活泼形象,简直判若两人!
病床上的孙嘉彧,从医生进来打断刘果宁的激情演说开始,就一直在努力憋笑。看着他瞬间从“热血体育生”切换到“犯错小学生”模式,她已经觉得十分有趣了。等看到妈妈进来后,刘果宁这堪称拙劣的、“文静”到诡异的表演时,她更是差点破功。
尤其是看到他那个僵硬又“羞涩”的笑容,还有那用气声说话的别扭样子,以及坐下时那副仿佛椅子上有针的谨慎模样……孙嘉彧赶紧低下头,假装整理被子,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起来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让笑声溢出来,但眼角已经憋出了生理性的泪花。
张思雅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,看着刘果宁这副模样,再瞄一眼女儿那抖动的肩膀和憋得通红的耳根,哪里还不明白。她心里觉得好笑,这傻孩子,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。她故意不说话,想看看他还能“演”到什么程度。
病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。
只有窗外隐约的鸟鸣和远处城市的背景音。
刘果宁如坐针毡。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应该够文静了吧?阿姨怎么不说话?是不是还在生气?他偷偷抬起眼皮,飞快地瞟了张思雅一眼,见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,心里更慌了。
他决定再找点话题,来证明自己是个“安静的美男子”,并且非常关心孙嘉彧。
他清了清嗓子,依旧用那刻意压低的气声,转向孙嘉彧,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:“或儿……你渴不渴?要不要……喝点水?” 那声音轻缓得像羽毛拂过,和他平时大大咧咧“孙小或你要不要喝水!”的风格截然不同。
孙嘉彧正憋笑憋得辛苦,被他这“温柔一刀”猛地一问,差点没直接笑喷。她赶紧用手捂住嘴,发出一阵压抑的、闷闷的咳嗽声,借此掩盖笑意,脸憋得更红了。
“不、不用……”她艰难地从指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刘果宁看她“咳嗽”,更来劲了,觉得自己找到了表现关怀的机会。他立刻站起身——依旧是那种缓慢的、无声的起身方式—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,用壶倒水的时候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拆解炸弹,水流声细若游丝。
他双手捧着那杯水,像捧着什么圣物一样,小心翼翼地递到孙嘉彧面前,眼神里充满了“看我多体贴多文静”的期待,再次用气声说:“温水,慢点喝。”
孙嘉彧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又无比做作的“文静关怀”,终于再也忍不住了!
“噗——哈哈哈……哎呦!疼……”她先是爆出一阵实在憋不住的大笑,紧接着又因为笑得太猛再次牵扯到伤口,疼得她倒抽冷气,一边笑一边皱眉,表情十分精彩。
张思雅也终于破功,看着女儿那又笑又痛的样子,以及旁边那个举着水杯、一脸茫然无措、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刘果宁,她忍不住摇头失笑。
“好了好了,果宁,”张思雅笑着开口,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,“正常说话就行,嘉彧没那么脆弱,你刚才那样……反而让她笑得伤口疼。”
刘果宁:“!!!”
他举着水杯,僵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恍然大悟,再到无比的窘迫和懊恼。原来……自己刚才那番“表演”不仅没挽回形象,反而成了笑料?还害得嘉彧伤口疼?
一股热浪“轰”地一下冲上头顶,刘果宁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了。他讪讪地把水杯放回床头柜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阿姨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他哭丧着脸,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音量,虽然带着浓浓的沮丧。
看着他这副从“故作文静”打回“原形毕露”的可怜模样,孙嘉彧虽然腹部还隐隐作痛,但心里的笑意却如同阳光般驱散了病房里最后一丝尴尬的阴霾。
这个活宝……真是拿他没办法。
张思雅看着两个少年,一个笑得眼泪汪汪又龇牙咧嘴,一个窘得恨不得原地消失,她温和地笑了笑,拍了拍刘果宁的肩膀:“行了,知道你是好心。活泼点挺好,病房里有点生气。就是注意别太吵到其他病人就行。”
这句话如同特赦令,刘果宁顿时松了口气,感激地看了张思雅一眼,又挠了挠头,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,终于恢复了平时那有点傻气却真实可爱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