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榆晚拖着疲惫的身躯迈进家门,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支撑的骨架,软绵绵地跌坐在沙发上,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。
她随手捞起手机,漫不经心地滑动屏幕,希望能借几条新闻提振精神。然而,当视线扫过一则头条时,那刺目的标题犹如烧红的烙铁,径直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——“知名摄影博主阮清嘉因见义勇为,被歹徒连捅十二刀,当场身亡”。
指尖微微颤抖着关闭了那噩梦般的页面,仿佛这样便能将其从现实中抹去。怎么可能?一个如此鲜活的生命,怎会如此轻易地化为虚无?
她竭力抗拒着这个事实,好似只要拒绝承认,那个人的名字还能与“生存”挂钩。
手机忽然震动起来,是宁清诗打来的。桑榆晚深吸一口气,脸上挤出一抹看似平静的笑容:“喂,清诗。”
“晚晚,你……”宁清诗的声音里藏着忐忑,沉甸甸的如同浸了水的棉絮。
桑榆晚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迟疑,抢先说道:“我看到了,真没事,别担心。”
电话另一端传来轻轻的叹息:“我也没料到……他会走得这么匆忙。晚晚,你……还喜欢他吗?”
这话让桑榆晚的心猛地一揪,嘴上却故作坦然:“早就放下了。他那样对我,我还怎么可能喜欢?只是有点意外罢了。”
“那就好,”宁清诗似乎松了一口气,“不然你得多难受。”
桑榆晚含混应对了几句,便匆匆挂断了电话。
客厅陷入一片寂静,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,在空旷的胸腔中撞击回响。
窗外,落日余晖正将最后一抹暖光倾洒人间,而阮清嘉却再也无法沐浴这份光芒了。
“怎么就这么走了呢?”她喃喃低语,声音轻若游丝,“阮清嘉,你怎么敢这么轻易……丢下我啊。”
“你刚回来,我们好不容易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……为什么啊……”
她伸出胳膊,向着落日的方向,指尖徒劳地企图攥住一丝残留的光辉:“你看,我抓住日落的光了,抓住希望了。我把它送给你,你回来好不好?”
夕阳却毫不留情地下坠,光芒屡次从指缝间溜走,如同握不住的细沙。直至最后一缕光线隐没于地平线下,她凝视着空荡荡的手掌,忽而笑出了声,泪珠却滚烫地滑落,砸在手背上,又热又冷。
眼底涌动着哀伤、不甘,以及密密麻麻的疼痛。“阮清嘉,我抓不住它,就像……怎么也抓不住你一样。”
她的声音因哽咽而颤抖:“你们都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停留片刻,我怎么留……都留不住啊。”
“我差点以为,自己已经重新融入了四季的轮回。早知道会这样,我就不该再遇见你。”
她蜷缩在沙发里,像个受伤的小兽,“自欺欺人又如何呢?至少能守住那点虚假的安宁……”
或许,唯有死亡能够使落日永恒停驻。
她想起了最近的一次重逢——他在河边拍摄日落,她偶然散步路过。原本应该径直走过,不去看他,可不知是因为不愿还是不敢。
直到擦肩而过时,心脏突然狂跳不止,那种久违的心动感觉犹如破土而出的春芽,强烈得无法忽视。是他,没错,不是记忆中的他,而是真实的他。
她忍不住回首,只见他俯身轻抚一个孩子的头顶,掏出一颗糖果,笑容温润得足以融化寒冰:“瞧这落日多美,它为世界斟满了名为希望的光芒。其实你只需握住日落的痕迹,就拥有了希望。看,希望被我抓住了。”
说着,他真的伸出手,仿佛掌中真有一团光晕。
桑榆晚伫立原地,泪水悄无声息地盈满眼眶,低声呢喃,只有自己才能听见:“幸好……你回来了。”
那时她是多么庆幸,但也明白,自己尚未走出漫长的寒冬。
爱上阮清嘉,是一道无解的难题。
正如他曾经在信中所写:“阮清嘉爱桑榆晚,是一道永无答案的难题。所以桑小晚,你的阮同学决定一直解下去,即使到死,也不想找出答案。”
后来她试图放弃这道题,却发现它早已镌刻进骨髓,摆脱不掉,避无可避。
其实她从未真正放下,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再也回不去了。
她记得那次重逢的尾声,目光猝不及防与他对上,却在即将触及彼此眼底的刹那,慌乱地移开,仿佛被炙伤一般。
他大概是不敢面对她吧,那些事情,即便并非出自他手,终究已成定局,他不知如何与她相对。
然而桑榆晚万万没料到,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她仰起脸庞,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,喉咙泛起苦涩:“阮清嘉,你说你抓住了光,抓住了希望。可如今,希望溜走了啊……光呢?我找不到了……”
“看这星星多璀璨,你不是摄影师吗?为何不把它们拍下来呢?”
一阵清风拂过,轻柔地撩起她的发丝,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,宛如他昔日温柔的抚慰。
倘若他还活着,看到她此刻的模样,想必会手足无措地哄她,笨拙地递上纸巾,结结巴巴地说着“别哭了”。
但他已经不在了,永远不会再归来。
桑榆晚的手指划过桌上那个略显幼稚的杯子——那是他们以往出游时,他兴冲冲买给她的小玩意儿,当时她还笑话他品位土气。
旁边的铃兰早已枯萎,她却始终没有扔掉,每日按时浇水,对着枯枝讲些心里话,这份苦涩逐渐成为一种习惯,竟也成了心灵的慰藉。
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相框,看着照片中笑得阳光灿烂的两个人,眼泪再度夺眶而出,“要是当初我问了就好了……”
镜头里的女孩,松松地扎着高马尾,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,衬托出眉眼的灵动。她身着简单的浅蓝校服裙,领口系着小巧的白色蝴蝶结,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。
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发梢,泛起柔和的浅金色。嘴角微扬时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,像盛满了揉碎的星辰,那种干净明媚的气质,犹如初夏刚剥开的橘子,酸甜清爽,令人一眼便忍不住随之微笑。
镜头里的男孩,额前碎发被风撩得微乱,露出光滑的额头,眉目舒展时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明朗。他穿着浅蓝色的校服,袖口随意卷至小臂,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,奔跑间衣摆掀起轻快的弧度。
阳光穿过树叶,斑驳陆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。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,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,像盛夏里冰镇汽水砰地打开时溅出的气泡,都带着清爽的甜。
那股明朗自在的气息,像刚从球场归来的风,夹杂着青草与阳光的味道,让人一眼就觉得心中明亮。
“真是啊,这世上竟然没有后悔药,我要是去问你,要是早些知道真相,你会不会就不那么痛苦了,你会不会不再那么孤独了……”
“对不起,我真的来迟了,我违反了承诺,我怎么能那么直接不信任你,我怎么会放下你呢……”
“阮清嘉,我好想你啊,我真的太累了,他们都欺负我,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大人模样了,我该怎么办啊……”
一阵微风拂来,拭干了桑榆晚眼角的泪痕,似乎是阮清嘉在安抚她——别难过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我们的晚晚要开心啊,忘掉我吧,要好好照顾自己,好好生活啊……
我一直在你身边,你身边的每一缕清风都会替我说爱你,抚慰你,陪伴你……
指尖的凉意沿着血脉向上蔓延,那段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,被命运狠狠翻出,带着陈年的热度,灼得她胸口隐隐作痛。